第77章丹墀折锋
他立于沈时宴身侧,掌心温度透过锦袍传来,“先生为大俞殚精竭虑,朕心知肚明。朕颁下严惩潘博死罪圣旨时,会另拟一道嘉奖先生的恩旨!朝中若再有不识时务者妄加非议…”
他语气转厉,“叫朕听见,定不轻饶!”
见沈时宴沉默,靖安帝落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擡眼示意内侍添茶。
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这君山银针确是茶中上品,难怪先生喜欢。朕尝着,也觉得很好。”
沈时宴依言端起茶杯:“陛下垂青,是此茶之幸。”
“倒不尽然…”靖安帝终于收回手,踱回御案後,“朕只是深信先生的品味。先生所爱,必非凡品。”
沈时宴谦卑垂首:“陛下谬赞,臣惶恐…”
靖安帝坐回龙椅,随手翻开一本奏折批阅,朱笔悬停,心思却仍萦绕在方才沈时宴与固安侯针锋相对的情景上。
那鲜活丶真实,甚至带着怒火的沈时宴,与此刻面前永远恭顺丶滴水不漏的“先生”判若两人。
一念及此,酸涩翻涌,心口愈发窒闷。
终是按捺不住,他状似无意地开口:“朕观先生今日气色欠佳,想是连日为固安侯之事忧心劳神。固安侯年岁已长,先生不妨尝试放手?有时候管束过严,怕只会适得其反。”
沈时宴心神俱震,方才沈君屹求见乃为国事,而自己竟在御前公然驳斥,实乃僭越!
若陛下深究…
思及此,冷汗已涔涔透背。
见他久未回应,侍立的内侍低声提醒:“王爷…陛下问您话呢。”
沈时宴如梦初醒,霍然起身,躬身长揖:“陛下金玉良言,臣定当反躬自省,退思补过!”
靖安帝见他神色恍惚,心有不忍:“先生言重了。固安侯乃先生手足至亲,于先生是家事。朕不过提个浅见,望先生勿怪朕多事。”
“固安侯所请,首为国事,其次才为家事!是臣公私不分,主次颠倒!陛下未降罪责,已是天恩浩荡!臣感激涕零,岂敢有半分怨怼?”
沈时宴语速急切,字字清晰。
靖安帝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先生能作此想,朕心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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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少卿终归还是原谅了穆淮清。
他也是想开了,若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穆淮清,那穆淮清在这世上,岂非真正孤立无援?
关山月垂眸,指间三枚铜钱被反复摩挲,寒光映着他凝重的侧脸。
路生汇报完辽部的最新动向,挨着他坐下,低声道:“道长?”
瞥见他手中铜钱与难看脸色,路生不禁问道:“道长这是在为谁起卦?”
关山月似被惊醒,倏地将铜钱紧攥入掌心,声音低沉:“惭愧罢了…是我小觑了苏日图格。”
路生闻言,脸上顿时显出惊诧。
在他心中,关山月能文能武,神机妙算,几近天人,岂能有愧?
他脱口道:“道长何须惭愧!该愧的,是那些侵我家园的豺狼才对!”
他声音不高,却引得厅堂衆人目光齐刷刷投来。
角落处,小六子正挨着穆淮清捣鼓他那味道古怪的自制果茶。
穆淮清擡眸看向关山月,问道:“青云为何事惭愧?”
关山月略作沉吟,道:“我原以为,苏日图格必会选在秋日动手。”
秋日,草原战马经过一夏水草滋养,膘肥体壮。
而中原忙于秋收,粮秣充盈,正是辽部惯常南下掠夺以渡严冬的时节。
穆淮清微微颔首,他也思虑过此节。
草原辽部刚熬过漫长寒冬,物资匮乏,牲畜瘦弱,战马精神亦不如其他季节。
此刻倾巢而出,大举进犯中原,无异于孤注一掷,势必严重打乱其部族未来一年的生计。
“这是新可汗的自信。”莫少卿推开小六子递来的那杯色泽诡异的茶汤——他向来不碰此物,若小六子坚持要分他,他总寻个角落悄悄倒掉。“他这是拼上举国之运,也要叩开中原门户。这份决绝,这份魄力,确实与以往历届可汗不同。”
李可捧着热茶,小口啜饮着,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
自听闻辽军绕过株洲,直扑宜州丶幽州方向,他便夜不能寐。
此刻他放下杯盏,用袖口拭了拭额,接口道:“苏日图格此举虽险,却也并非全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