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雨浸血泪
沈时宴非但未退,反而用那缠满渗血纱布的手掌,同样死死揪住了沈君屹的衣襟!
他力道极大,崩裂的伤口涌出更多鲜血,瞬间染红了双掌,也染红了沈君屹胸前的衣襟。
沈君屹被他眼中骇人的疯狂钉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时宴——仿佛撕去了所有僞装,露出炼狱烈火灼烧後的狰狞内核。
“我为何会变成这样?沈临风,我告诉你为何!”沈时宴眼中燃着熊熊业火,声音嘶哑,“景州破城十馀日,沈家满门,除了你我,尽遭屠戮!”
此言一出,如同在两人心口同时剜了一刀。
谁也别想好过。
“母亲带着我从後院逃,可整个沈府…已被围成铁桶!匪徒见人就砍…我与母亲躲避不及,被擒住,扔在秦风脚下…”
沈时宴的声音将沈君屹强行拖拽回那个血腥地狱,避无可避!
“父亲重伤被俘…秦风把我推上城楼,说要给我一份大礼…逼我亲眼看着…看着父亲的头颅被砍下…”
说到此处,沈时宴已是泪流满面,紧握着沈君屹手腕的双手剧烈颤抖。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被这血腥场景反复凌迟,早已形销骨立。
“那晚的风…真大啊…沈临风,你知道吗?我就站在那城头…眼睁睁看着沈家的人…一个一个…在我面前死去…”
他泣不成声,终于有了理由,将头深深埋进沈君屹的胸膛,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委屈与剧痛尽数倾泻。
沈君屹松开揪住他衣襟的手,无力地垂落身侧,如同被那滔天的痛苦抽空了筋骨。
“母亲…跪在秦风脚下,磕头哀求…求他放过我…秦风把我推进寝殿…门没关…我看见母亲跪在门外…哭喊着…求他…”
沈君屹屏住呼吸,泪水早已无声地爬满脸颊。
“而我…就在母亲面前…被秦风…百般羞辱…折磨…”
沈时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灵魂的耻辱,“沈临风!你听过母亲一边念着佛号…一边绝望哭泣的声音吗?你没有!你没有听过!可我听到了!我在那漫长的羞辱里…听了一整夜!一整夜啊!”
他猛地松开血淋淋的手掌,一拳丶又一拳,狠狠捶打在沈君屹的胸膛上。
“这世上根本没有慈悲的佛!若有,为何没人来救我们?!沈临风,你告诉我!为什麽!”
现在,他将这句锥心刺骨的为什麽,还给沈君屹。
沈时宴泪眼模糊地擡起头,望向沈君屹。若非痛苦已巨大到无法独立承担,他宁死也不会吐露这些。
“当我被秦风像条死狗一样扔进地牢时…我就在想…如果你在就好了…如果你在…也许爹娘就不会死…如果你在…也许我就不会受此奇耻大辱…如果你在…也许沈家…就不会亡…”
泪水似乎流尽了,他近乎痴迷地仰视着沈君屹。
在过往无数个沉沦痛苦的深渊里,沈临风都是他幻想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仿佛只要这个人在,一切苦难都能豁免。
沈时宴觉得,自己早已烂透了,这份杀业的罪孽,就由他一人背负吧。
可是…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恨我丶唾弃我!唯独你沈临风不行!你没有资格!”
这才是真正叫沈君屹痛苦的地方。
他既无法恨沈时宴,也无法再继续敬爱沈时宴。
屋外一声闷雷响起,不多时,大雨倾盆。
这个夏,真叫人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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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撕裂夜幕,暴雨倾盆如注。
门前那株杉树在狂风骤雨中疯狂摇曳,枝叶如绝望的手臂伸向苍穹,徒劳祈求着上天的怜悯。
沈君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在风雨最盛时,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屋内烛火昏黄,穆淮清蜷缩在床榻上,压抑的咳嗽声闷闷传出,每一声都像沙砾摩擦着早已嘶哑的喉咙。
宜州有名医,沈君屹席间已与太守约定,明日一早便来为穆淮清诊脉。
他默默蹬掉湿透的靴子,脱下浸满寒气的外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