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淮清向来深谙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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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都。
“陛下为何执着于寻找完美无瑕的玉石?”沈时宴轻声问道。
靖安帝正埋头于满案的玉石中仔细甄选,唯有一块勉强入眼。
然而举至灯下细看,玉石背面竟有一条细微裂痕。虽不显眼,却足以让靖安帝难以释怀。
“朕瞧先生手上那枚玉扳指成色极佳,也想寻块好玉,做个扳指戴着玩玩。”这显然并非真心话。
沈时宴微微一笑,擡手将那玉扳指在灯下展露无遗。
随即取下,轻轻置于案上,推向靖安帝:“陛下若喜欢,便是此物的荣幸。臣愿献与陛下,或可解陛下心中所扰。”
靖安帝拿起扳指端详,却发现其玉质远不如印象中那般完美。
案上随意一块玉石成色都与之相仿,甚至更胜一筹。
是距离産生错觉?还是真正难得的并非扳指本身,而是佩戴它的那位贵人?
“先生就这般轻易赠予朕了?”靖安帝语气透着难以置信。
沈时宴颔首。
靖安帝追问:“这难道不是先帝赐予先生最为珍贵之物?”
沈时宴从皇帝脸上捕捉到一丝异样情绪,从容笑道:“在臣眼中,它不过一枚扳指,与其他并无不同。”
又是这句“并无不同”。
“不过…”沈时宴话锋微转,“若是陛下所赐…”
靖安帝擡眸望向他。
沈时宴轻吐珠玉:“那意义自然非凡。”
沈时宴在靖安帝的注视下起身,清透的青衣如水波微漾,悄然搅乱了某人心绪。
“苏日图格不战而退,皆因固安侯威名远播之功…”沈时宴将话题引回正途,“陛下当重赏固安侯才是。”
靖安帝未置可否。
沈时宴回首,目光正撞上有些恍惚的皇帝。
靖安帝这才回神,以袖轻拭额角,顺势掩去了方才的失态,“确该重赏。”
“不过…”他眉头微蹙,“今日早朝,有大臣提议效仿前朝,以公主和亲辽部,化干戈为玉帛,先生以为如何?”
他指尖拨弄着案上玉石,清脆的碰撞声里,面上辨不出情绪。
沈时宴正色道:“臣以为,若国家安定需以公主终生幸福换取,这份安稳实乃耻辱。”
靖安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前朝和亲,亦未能遏制辽部狼子野心。朕观如今朝中主战者过于偏激,然主和之辈,朕更为不齿。朕只知一点:辽人若再敢来犯,必使其领教我大俞国威!”
他继续道:“纵是朕亲披甲胄,挂帅出征,亦在所不惜!”
“自古女子最为不易…”沈时宴接过话,“满腹经纶者不得科考,胸怀丘壑者困于深闺,终其一生,被一群三妻四妾的男子以三从四德束缚,不得舒展真我,实在可笑?”
他凝视靖安帝,将话说完:“皇室贵女,亦难例外。国有危难,大臣为求自保,竟欲将重担压于弱女子肩头。臣以为,大国当有大国担当。我大俞不缺热血儿郎,好儿郎自当挺身而出,身先士卒!”
靖安帝眼中激赏更甚:“先生所言极是,朕愿以先生马首是瞻。”
玉隐公主婉拒了靖安帝为其择婿的美意。
自从知晓穆淮清与沈君屹的关系,她便勘破红尘。
此刻,她再次向皇帝陈情,恳求出家修行。
靖安帝忽然转身,看向沈时宴:“公主去意已决,看破尘缘,朕打算将宝阳殿赐予她作为清修之所。先生以为如何?”
沈时宴正于他身後拨开珠帘,前路却被靖安帝挡住。
他维持着拨帘的姿势,恭敬道:“陛下事事为殿下思虑周全,殿下必感念陛下仁德。他日在宝阳殿,殿下一定会为陛下日日祈福。”
靖安帝凝望他片刻,擡手替他撩住了那串晃动的珠帘。
沈时宴恭敬地後退一步,俯首垂眸,以最谦卑的姿态回应了这份天子的“厚待”。
靖安帝悬在半空的手僵了一瞬,终是猝然松开。
珠帘哗然垂落,扫过沈时宴的青衣与面颊。
靖安帝已疾步向前,头一回走得如此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