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成长的环境的确不如其他人,常年缠绵病榻,又性子敏感,难免会偏激行事。”産屋敷夫人继续说道。
“我明白的。”産屋敷家家主说,“可是,作为家主,我有责任绝不能让他继续为非作歹。”
“只是可惜了小沙理奈。”産屋敷夫人叹了口气,说。
她院中的侍从曾与沙理奈的侍从産生过摩擦,当时无惨的态度很强硬。于是之後作为夫人的她也只是常派人送去吃食衣物,不好越过无惨插手到对方的孩子的教导之中。
産屋敷夫人曾在窗边见过小女孩在外面玩耍,是不同于其他贵女的活泼明媚。她终究是被她的父亲带入了歧途,得到了这样惨烈的结果。
身为人母的産屋敷夫人感觉到不忍。
“我是亏欠她的。”産屋敷家家主颓然地靠在了身後的椅背上,“没有花费那麽多的精力去教导,却就这样没了,她年纪那麽小,就被无惨带到了坏的路上。”
交谈间,太阳彻底落了下去。侍从为産屋敷家家主点上了灯,将昏暗的室内照亮。
“你们都下去吧。”産屋敷家家主挥挥手,示意他们撤退。前日的那场事件里,侍从们也受到了颇多盘问,现在让他们多些空闲来休息也无可厚非。
过了一会,産屋敷夫人开口问道:“若是大公子回来了,夫君会怎麽做呢?”
“他早不该是産屋敷家的大公子了。”家主将手中的茶杯不轻不重地撂下,寒了神色,“过了今日我就将他自家谱之中除名。”
在他的声音落下之後,主殿原本紧闭的门扉霍然大开,烛火受到了出来的风的扰动,变得忽明忽灭。
身形颀长的青年站在门口,黑色的发垂落在腰间,那张如同病人一样苍白的脸上有着异于常人红色的眼瞳。
他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突兀地出现如同骇人的鬼怪。
産屋敷夫人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在她的身边,家主同样被惊得身体一颤,他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认出了他的身份,心中对于见到恶鬼的恐惧转而变成了怒气。
産屋敷家家主开口问道:“既然做了那样多残忍的事,为何还敢回来?”
站在门槛之外的男人轻笑了起来,然而那声音之中却不含任何愉快的含义:“我本也不欲留在産屋敷家。方才不巧,听到了你们的交谈。”
他注视着面前的两人不算好看的神色,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既是除名,那之後我也不再属于産屋敷家。”
“从此之後,我的名字将会是,”男人轻擡下巴,自然地吐露出字句,“鬼舞辻无惨。”
産屋敷家家主还要出言指责,却被旁侧的夫人压住手腕制止了。
家主嗅到了自长子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明白再继续责怪下去只是会让自己和妻儿陷入险境,只能沉默了下来。
无惨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的生身父亲与继母,面向着眼前夜色之中的庭院水榭。他返回这里之後,反而明白了自己已经不再对这个家主抱有任何感情,或者说,他已经彻底抛却了与人类之间的羁绊,産屋敷家再无能够令他停留下的人。
“沙理奈的名字也一并从産屋敷家除去吧,她会随着我一起,而不是冠以你们这些人类的姓氏。”无惨说。
无论是生是死,沙理奈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女儿。
主殿之内。
産屋敷家家主用手使劲拍了拍桌子,神色夹杂着愤怒与痛苦:“真是孽障!他看起来根本不知悔改,往後不一定还要再害多少人。”
夫人伸出手,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若真是这样,确实不能放手不管。”
“他闯下那麽多祸事,我这官位也当不成了。”産屋敷家家主说,“不如去隐居,培养一些剑士,压制他这恶鬼,阻止他再犯下恶行。”
産屋敷夫人点点头,支持了她的夫君。
隔着数个墙壁之外,身着藏蓝色狩衣的男人一步步走在石砖铺就的水榭小道上,他忽而低头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那一对夫妻不知道鬼王的听力强到能够在离开之後还能够完全捕捉到他们的对话,口口声声说出可笑的话语来。无惨已经克服了阳光这唯一的弱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能够击败他。
蝼蚁高高在上地预设他未来会走的道路,相信着他会为非作歹,想要做出防御性的预判,殊不知若是他想,现在两人就已经成为两具尚带馀温的尸体。
无惨的笑容渐渐收拢了起来。
他无端地想起了他的女儿,在最後的时候,他曾在她的请求之下,向她做出了一个承诺。
他止住了自己的回忆。
无惨擡起眼来,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北对的门前。
站在大门之外,他竟一时间顿住了脚步。
过去的时候,无惨从来都未曾在回家的道路上踌躇过,因为他总是知道,会有人一直在等待着他。
可是,如今,无惨却迟迟迈不开脚步。
直到他听见了自寝殿之中传来的窸窣声响,还有属于成年人类踩在桧木地板上的脚步声。
无惨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凌厉。他推开院落双扇的大门,直接走了进去。
声音并不来自于主殿,而是旁侧的偏殿。无惨大踏步地走进寝殿,将障子门骤然拉开。
他垂下眼,与猝不及防僵住了的女人对视——竟是玲子。
“你在这里做什麽?”无惨质问道。
他认出了这个常年跟在沙理奈身旁的侍从,才勉强问出了话而不是直接动手。他不介意主殿里一切的物品,一切被烧掉都无所谓,对属于沙理奈房间的东西却占有欲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