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二十一章念吾一身(下)
雨开始下了。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可纽岛还是一个孤岛,我在岛上也下了点料,此时所有的闲人都乖乖睡着觉。
可这药似乎对狗没什麽用处,尾巴长好了的银鈎小跑着到了水榭,看见林阿倒在血泊里,呜咽着舔他的手,发觉林阿没动,又跑来拉我的衣角。
“银鈎。”我唤那小狗。
它甩掉了身上的水,尾巴晃晃,轻轻咬我的手,像是要我去帮帮那边躺着的主人。
“你这名字好拗口,给你换一个,怎麽样?”
银鈎不算是很聪明的狗,它歪着脑袋,没有听懂。
我让银鈎回窝去,它疑惑地盯着我看,又看看林阿,我提高了声音,银鈎最终还是一步三回望地走入了雨幕。
林阿身上的伤口比我少多了,可他腰侧的伤口很深,又不像我一样恢复快,此时鲜血涌出,已经沁湿了那件青衣大半。
我拨开林阿脸上的乱发,他气息还算稳,忽略额上的淤青,只像是睡着了。
窗外雨声哗啦,我胸口隐隐作痛,低头一瞧,那几乎贯穿的剑伤好了一半,伤口里却像有杂物。
我觉得头疼,林阿失去意识,那柄玉剑早就碎成片,我拣了片细长的,顺手割开愈合大半的伤口,再费劲在肉里翻找一番,这真的很痛。
等到我抽着凉气扯出那片嵌在肉里的碎玉,已经是气急败坏,很想杀个把人来泄一泄愤。
我把离恨天的剑尖对准林阿胸口,明亮的剑刃又照出我半张脸,这让我有些惊讶——倒影中的人为什麽是这副表情?
报仇,似乎是世上最不划算的生意。一切的谋划与努力,只为了纯粹的损人不利己,到了最终,除了大仇得报的一点愉快,竟是一文钱的报酬也没有。
只差剑尖与他心脏间的几寸,我就该得偿所愿了,可我竟然一点也不开心。血本无归,真是可怜。
雨势很大,天地间只剩下哗然水声,水雾溅湿了染血的帘幕。
我忽然想起,我第一次见到林阿,是在另一场雨里。
如果我与他算个故事,在大雨之中收尾,也算不错。
我落下剑尖,刺破血肉的声音在雨中一点也不明显。
好可惜。我刺歪了。
林阿胸口上被开了个洞,这肯定不舒服,他皱着眉醒来,吐出一汪血,只看了我一眼,便又一次昏了过去,他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不是我懂得的语言,也不知究竟讲了什麽。
看着眼前茫茫烟水,鲜艳的夹竹桃在雨中被打落,我漫不经心地想:林阿到底是谁,我好像从来不知道。
林阿会下棋,字写的不错,有时也画两笔画送我,琴没听他弹过,但书斋里也摆了几张。
想来他也念过书,有过同窗,那也该有个师长取的表字。
他作为一个剑修,却从没用过什麽正经的剑,收集好剑,似乎也只是为了送人好玩。
林阿有一些所谓的朋友,自然,大多上过他的床榻,可说起来究竟有多深情厚谊,也不太像,等他无聊了,还是只有找我下棋谈剑。
除了这个不知真假的名字,林阿籍贯何方?师从谁人?为什麽不要我死又令我痛苦……我哪一样都不知道。
话又说回来,非要知道做什麽呢?
子夜四时剑,传说是裴素商的先祖永无女君所创,也算他的家学。
当然,剑谱没上锁,白玉京里的剑修都能读,可至于能学多少,倒不一定。而落蕊剑……这套剑法威力不算顶尖,学起来却很麻烦,多少有些炫技,除了残剑阁的修士,没什麽人会。
至于用落蕊剑去解毫不相干的子夜剑剑法,那更是极为偏门的技巧。
我擡起手腕,那上边的割伤不重,此时只剩下浅粉的痕迹,林阿出剑很快,伤口也有好几条,看起来杂乱,细细察去,却一深一浅,极为规整。
我很熟悉这样的伤口,公孙朱死前挣扎了很久。後来别人给我看尸体,他的脖子上,残缺的手臂上,都刻着这样干净利落的规整剑痕。正所谓残剑阁门下,名不虚传。
雷声轰隆,我忽然觉得疲倦,连剑也提不起来。
那场雨下了一整天,而那一天,都没有人回到纽岛。
林阿毕竟也是合体期的魔修,没那麽容易死。等到入夜,我还坐在他身边发呆,林阿却醒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给他来上一剑,他先说话了。
“你没杀我?”林阿声音沙哑,却也听得出难以置信。
他看我的眼神,倒像是从没认识过我。
“我还在想。”我抱着离恨天,看着水中昏暗的破碎月影。
之前那场争斗,我耗费的力气不少,料想反噬的苦头不会小,可那点不适只止步于风声般的耳鸣与疼痛的骨头。
这有些不寻常,我想来想去,只疑心起了之前送到嘴边的那滴血。我又蘸了些尝,最初确实能缓解一些,可没过多久,也并无异样了。
“林阿,你的血,是不是有些特别?”
林阿没说话。
我将手指伸进他胸口的贯穿伤,林阿打了个冷战,嘶嘶抽着凉气,却仍扯出了个笑:“要我的血,可不需要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