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八章冯小娥
我认识冯小娥的时候,她正在蓑衣城闹市摆摊算命。
我不知道林阿和那时的蓑衣城城主李辟是什麽关系,他死的时候,林阿看起来很开心。但之前的许多年,他们又似乎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至少在我嚼穿龈血地当着他解闷的玩物时,林阿经常带我去拜访李城主。後来他自己懒得去,便只让我带信。不过李辟召我密谈,谋划割掉林阿的脑袋还我自由,这又是後话。
总而言之,某年某月某日,我被林阿派去蓑衣城,护送随行的文士去和李辟谈些镜湖与蓑衣城之间的往来。
李辟招待衆人,歌舞奢宴自不必说,那些秀美的舞者还袅袅婷婷蹭到席间,直往宾客怀里钻,也不管有没有打翻酒杯菜盘。
前文说过,那时候我还是林阿欢喜的小玩意,拜他所赐,我对风流韵事的胃口早已烟消火灭。
一名难辨雌雄的美人靠过来,绸缎一般柔滑的皮肤擦过我手腕,我打了个寒战,差些磕到桌角。
我正要躲,却望进美人湖水般烟笼雾罩的含情眸子,我胃里一阵翻涌,好险没当场吐出来。
李辟虽不是什麽好人,但看我脸色太差,他微妙油滑地一笑,还是放我出去透风。
我便在蓑衣城乱转。
李辟治下,这座大城相当脏乱,街道布局一塌糊涂,明明是半座水城,地上还是污水横流,每旬行刑砍下的脑袋就大剌剌挂在竹竿上,风吹血水滴进旁边的抄手锅,店主若无其事自去赶苍蝇。
可毕竟此地水路交汇,再如何脏乱,蓑衣城的热闹也并不少。
我买了几盒点心和一只青蛙,又盯着路边拿竹篾编筲箕的小摊站了一刻钟,最後晃到一个算命摊子前。
我没心情算卦,只是卦摊一旁的竹筐里丢了不少鸡零狗碎的玩意,我瞧见一个发条偶人做得有趣,虽然面目粗陋滑稽,可四肢关节都能活动,一松发条,巴掌大的木偶便张牙舞爪跳起一段怪舞。
我正看得发笑,却见木偶忽然张开嘴,吐出一团蓝幽幽的火。火苗转瞬即逝,我鼻子上却蹭了一层黑灰,那木偶也死气沉沉地垂着四肢,再不动了。
“这位客官,我看您印堂发黑,似有血光之灾。”一个慵懒女声唤住我,那是个瘦高的青年女人,穿了身半新不旧的紫衣,头发随手拿骨簪挽了个髻,眼下乌青不浅,看着很困。
我冷笑着抹掉脸上的细灰:“这小玩意弄得我满脸黢黑,可不只是印堂。”
“哎呀,那可不好啦。”冯小娥对着木偶大呼小叫,“咱们小本生意,您这一上手就成了这样——怎生是好……”她说着说着便要抹泪,那袖子上沾了不少墨点,竟没抹成个花猫。
“行了行了,我给钱。”
“五十文。”冯小娥笑逐颜开。
“喏。”我将数出的铜板放她柜台上。
“青蚨钱不要。”她笑意不改。
“啧。”我镇定道,“什麽青蚨钱,钱就是钱,还嫌弃上了?”
冯小娥打了个哈欠,缓缓对那些小钱吹了口气,又叽里咕噜念了句什麽。
刺啦——这是我钱袋裂开的声响;两只一式一样的钱币从我钱袋中欢天喜地飞出来,和桌上的那堆铜板粘在一块;噼里啪啦扑通扑通——这是我可怜的钱袋中那些干净金银小玉石掉进脚下泥水坑的声音。
“好了,现在子钱母钱欢喜团聚,这才算好事。”冯小娥斜着眼睛看我,“好歹是镜湖林先生爱重的年轻人,怎麽如此抠门?”
我还没来得及为泥地里的细软咬牙切齿,却听她一语道破我来历,心中警铃大作:“你知道我是谁?”
“全天下都知道,镜湖的林阿喜欢漂亮孩子,尤其喜欢会用剑的漂亮孩子,”林小娥捏着钱币玩,“你身边这柄剑,很衬你啊。”
我愣了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腰侧的长剑,离恨天剑鞘剑柄都是深黑,没有半点装饰,只一条血红细线纵向贯穿剑身。
若要说这是柄一望而知的宝剑,也未免有些牵强。
“别多想了,年纪轻轻,忧思伤身。”紫衣女子指指左手边发黄的旧旗子,上边龙飞凤舞写着“半窥天机”。
“小女子靠算命吃饭,这才晓得得比旁人多些。”
我看着那旗子:“口气不小。”
冯小娥答非所问:“那小偶名叫‘舞猴’,和你有缘,送你也好。这一堆青蚨钱嘛……帮你算一卦,怎麽样?”
我气笑了:“有你这麽做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