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我正想睁开眼瞧瞧她,眼前却是一张写满恐惧的少年面目。公孙朱的右手已经被斩去,他用残缺的肢体挡住自己,别扭地用左手横剑在前,咬牙道:“裴妍……清醒一点!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天高云淡,芳草鲜美,不远处横着五具半生不熟的尸体,这又是汴鸾秘境的那次春游了。要按我的本心,我一点也不想对他出剑,可惜按照这一段的回忆,我的血肉心智都被长命缕控制着,整个人不过是古雨的肉傀儡。
血液飞溅的那个刹那,我觉得脑中的颜色炫目纷乱到近乎滚沸,我努力从中挣脱出半分清明,如果这些幻象遵循着梦的逻辑,将思绪转到什麽无悲无喜没意思的地方恐怕姑且安全。
我忽然想起一个陈旧的念头:公孙朱的白衣若是染了血,和他妹妹的模样竟有七分的相似。
白衣白衣,仙门中人十个里有七个都喜好白衣,明明在残剑阁只有裴素商这般买不起新衣的可怜仙尊才一身素白,为何连苏无殃这种豪门恶少也披麻戴孝?
按照梦的规则,思路既已走到这里,我便身体一轻,成了空中浮游的一片木叶,俯视着那对古怪的主仆。
杜权解了手腕的捆绑,远远朝另一头惨叫的凤凰凝望:“他们看样子,有点危险。”
苏无殃哼了一声:“怎麽,要死在这里,你不愿意?”
杜权低头:“没有。”
苏无殃捏着杜权的下巴令他擡头:“爱美之心乃人之常情。我成了这个模样……确也怨不得你当年避之不及,跑去孤玉山拜师。”
我很不想看这两个疯子谈情说爱,可我如今是一片叶子,在灵力波荡的空气中上上下下,不知为何转不了场合。另一头的凤凰尖利地惨叫着,翅膀扇出的飓风混杂着滚烫的火星,它脖颈处多了一道伤痕,正往外倾泻金色的血。
杜权对此奇景置若罔闻,忽而抓了苏无殃的手,去触自己黯淡的双眼:“不管你怎麽打我,我还是一样的说法……我如今是个瞎子,想说谁漂亮,谁就是美人。”
“……只瞎了一半,算不得瞎子。”
“快了。”杜权诚恳道,“死生同状一共十二层,我已经参透了九层,等我突破下一个小境界,便能再上一层。”
苏无殃沉默半晌,又哑着声音道:“那当年为什麽走?”
杜权淡淡道:“你当初打断了我二十多根骨头,我爹怕我再这样下去真就死了……”
苏无殃甩开杜权的手:“未免也把我想得太坏,我杀你做什麽?扒了你的狗皮做护手?”
杜权几乎悄无声息道:“……一个奴隶的恭维你不在意,那功成名就,天下第一的刀客的话,你总该听吧。”
苏无殃的表情未知,可随着那头凤凰的尖啸,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支撑不住,倒在杜权肩上。
我想翻白眼,可一片叶子并没有眼睛。想到此节,我的视线猛然消失,只听得耳边杜权的惊呼。
“莫厌,莫厌!那凤凰……他们真能杀了它……?”
一片叶子应该也没有耳朵,所以我的听觉也就此消失,只有一阵尖锐的热意席卷全身,我想,我应是被凤凰的馀烬烧了个干净。
我回到了我的身体之中。眼前的凤凰脖子羽毛掉了一圈,巨大的伤口如地陷裂缝,这显然有点痛,那只神鸟疯狂地挣扎起来,林怀芝已然力竭,此时被晃动荡得滑倒,眼见着就要向下坠去,若是坠出火鬘金舒迦的范围,那便是葬身火海。我找回了使用四肢的方法,紧紧抓住他的手,好险没有落空,可林怀芝的剑已经脱手,掉入了下方火羽。
“欧阳燕?”林怀芝半张脸上都是黑灰,表情却挺开心,“脑子又好了?”
我翻他一个白眼,用力将他拉上来。
“快,再补上一剑就好。”林怀芝握住我的手,“对付这麽大一只鸟,只能用恢廓大气的剑法,我的灵力不够……我教你怎麽出剑!”
我正皱眉回头,却见林怀芝已经贴在我耳边,轻声道:“剑尖微垂,侧锋刺出,行至一半时——”
此时正是生死关头,可我依然难以克制地走神了。耳边的热意,和每一个字句,甚至林怀芝不合时宜的断句,都同某个裴素商教我练剑的大雪春日一模一样。
某年某月某日。
师尊的手干燥而温暖,轻轻拢住我的手背。
“金舆不返,玉殿分波。”
温厚的木剑刹那刺破了漫天大雪,而裴素商沉静的声音犹在耳畔。
“天荒。”
【作者有话说】
打成一锅粥了趁热喝了吧(哭
小林小妍好努力地做已经变成造火箭任务的小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