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第一百二十二章离别苦
不仅是我的手,我擡起眼睛,只见所见只有一片白茫茫。
什麽都没有……
那我为什麽还会有眼睛?
这个问题很不好,因为我一旦想到这一点,我便看不见了。
苏和韵没她侄子有趣。我苦恼地想,苏无殃的凤凰引还能给我弄出些花样繁多的幻象来折磨自己,苏和韵的雁丘词却只让万事万物从我眼前抹去。
失去了视力,我只能感受到完完全全的虚无。我只不过是一只游魂,没有身体,没有五感,漂浮在永恒沉寂的昏昧之中……
如果死是一种感触,那这应当就是它了。
又有一句唱词在虚无之中出现: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孤影向谁去?”
我仅剩的那点“自我”,也像一块灼热雪原之上的蜡块,即将融化。
但或许是为了折磨我,随着这一句唱词,我的感官被撕开了一道裂口,我竟然能听得见声音了。
这声音很熟悉,本应清澈沉稳,如今却带了无比的痛悔与恐惧:“公孙弗谓!”
啊。红叶还活着,这是坏透了的局面中唯一的好事。
我正要庆幸,可我的意识如同涟漪里的一粒小水泡,倏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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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滚雷掠过,却并没掩盖苏和韵铿锵的琵琶声,大雨滂沱而下,冲刷着石板路上来历各异的血。
公孙弗谓将刀尖刺入了林怀芝的肩胛,这个剑修呛出了一口血来,却不发出一声痛呼,只是咬牙切齿地将自己手中的剑锋刺进公孙弗谓的肚腹。
痛。很痛。
恐怕是林怀芝自觉无力反败为胜,只是一味搅动自己的剑柄,让长剑在公孙弗谓的肚肠内周游,令他真切体会肝肠寸断是何等滋味。
无论这边的白刃相接残酷到了何种程度,坐在墙头上的苏和韵依然白衣胜雪,随着拨弦声一声急似一声,她周身灵力暴涨,雨滴更是几乎被全部挡回,深秋暴雨之中,她依然如蓬莱仙子般清丽出尘。只有一滴雨珠,阴差阳错顺着她发髻上的步摇滴落,划过严妆的脸庞,留下一道浅淡粉迹缓缓滴落,如同一滴胭脂泪。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随着她的尾音收束,公孙弗谓渐渐被疼痛模糊的意识忽而清晰,体内的灵力也潮汐般暴涨,他觉得心头突突地跳,血液近乎沸腾,更不用说经脉中无所不至的疼痛。苏和韵警告过他,鉴水宗的乐修有的是办法令公孙弗谓变成不知死活的战士,只是代价未知。或许是轻微的经脉断裂,也或许是终身残疾,抑或是公孙弗谓的本事实在平庸至极,到了最後,力量借无可借,他只能走火入魔,失去神智。
不过,复仇本就是天下最不划算的生意,公孙弗谓若是肯计较代价,也就不会出现在这条小巷。
林怀芝的肩膀差点被公孙弗谓斩断,由于失血过多,他几乎握不住剑柄,眼神也渐渐黯淡下去,呈现出濒死的迹象。
公孙弗谓毕竟也是大族出身的孩子,自然有些被保护过度的童年。若不是巴陵这场血腥的变局,他也可以说一句,林怀芝的死状,是他头一次亲眼目睹。
可惜了,裴红叶见不到他师兄的最後一眼。
而公孙弗谓见过了。
公孙弗谓趁此机会,总算有机会拔出卡在林怀芝肩胛的刀,聚起灵力,要向他脖颈处斩落。平心而论,林怀芝不算一个太坏的人,给他一个痛快的死亡,也算是江湖侠义。
噗。
一声利器刺破血肉的轻响,却是来自公孙弗谓的胸腔。一把平庸的卷刃铁刀,刀尖从他胸口刺出。剧痛再次袭来,公孙弗谓身体一僵。明明是一把刀,却被人用出了剑法的路数。
不用回头,公孙弗谓也知道握刀人是谁。
裴红叶双目通红,声音嘶哑,他咬牙切齿地吼道:“公孙弗谓!”
公孙弗谓深深呼吸两次,紧握因血液变得滑腻的刀柄,轻声念道:“裴红叶。”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苏和韵的曲子和着满地落雨,真是恰到好处,只可惜此时此地,大半在场者已经失去意识,剩下几人,也无心欣赏她的曲子。公孙弗谓拼着撕裂胸腔,极速转身,提刀劈向裴红叶。
裴红叶擡腕挡下:“公孙弗谓,你这个使计的卑鄙小人。公孙家怎麽会养出你这样的……”
公孙弗谓浑身上下已经不知道有几处重伤,若不是有苏和韵的曲子维持他的灵力运转,恐怕早就成了一具死尸。他扯出一个牙齿沾血的微笑:“卑鄙便卑鄙吧。裴红叶,你们杀了我的师兄,你们却还能一如往常地行走闹市,欢闹谈笑,好像死的不过是几只飞虫……这是什麽道理?我怎麽能容忍你……他们活下去?”
出身大族的天真,自然也难免几分残酷的无知。
裴红叶无心反驳,眼中只有杀意,沸腾的灵力几乎在他周身凝成实体,往常如新雪般冷淡温和的少年,此时每一式都是精准无比的杀招,显然是愤怒已极。
公孙弗谓在生死一线间,还来得及感叹恒墟遗孤的天赋。红叶昨晚几乎是自投罗网,公孙弗谓自然顺水推舟地将他带走丢进地牢。
可惜了,或许是巴陵城中人手不足,地牢看守不够,也或许是裴红叶真就是天生地养的一个杀星,他刚刚恢复意识察觉不对,便赤手空拳打晕了守卫,夺了追兵的刀,而不过一把普通的铁刃,竟也能被他当长剑使,一路杀了出来。
公孙弗谓用馀光看见不远处的欧阳燕,那个姿态艳丽到与此世格格不入的少年,此时早被苏和韵的曲调控制,尸体一般躺在雨水与血水之中。
……这一次,总不是假的了。
裴红叶和公孙弗谓又拆了两招,他刚刚从药物的影响中清醒,手腕虚浮无力,但公孙弗谓的状态更也说不上正常,二人竟也打得不分胜负。
“裴红叶,我说了,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两位师兄偿命,理所当然——啊!”
裴红叶一剑刺去,这一式汇集了极精纯的灵力,剑风呼啸,在狭窄的雨巷里也有了些雪虐风饕的酷烈,公孙弗谓险险躲了过去,没有被劈碎颅骨,可剑风擦过,也依然掀开了他半块脸皮,连嘴角也撕裂,露着森森白牙。
【作者有话说】
红叶出场叻……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