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杳颔首,从袖中取出一小小药盒。
极精致的一只红玛瑙盒,边角嵌着赤金万寿纹,被崔杳拿出,好像染了满手的血。
季承宁深吸一口气,定神看去。
透过薄亮得几乎透明的盒壁,他隐隐能看清盒子中摆着两只梅花形状的小小丸药,淋饴糖做瓣,洒金粉为蕊,但时间过去太久,两样东西褪得差不多了,露出油光黑绿的本色。
与他扣下的春雨竟别无二致!
季承宁神色微变。
他原以为崔杳能探听到春雨的消息已是所做极限,不料他居然能弄来一盒,这可是十几年前的东西,还是禁药!
季承宁看向崔杳,眸光闪烁,内里有惊奇丶错愕丶还有点……敬佩?
唯独没有崔杳想象中的恐惧与怀疑。
他目光灼灼,崔杳被他看得垂下头,“世子,怎麽了?”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季小侯爷由衷地感叹道:“表妹果然手腕了得。”
崔杳唇角下意识往上扬了扬,旋即反应过来,淡淡道:“皆仰赖家父家母的遗泽,我不过传了个话而已。”
季承宁听他说得简单,实则寻到春雨何其不易,无异于从万林中寻一叶,喃喃道:“这下真要给表妹当牛做马了。”
崔杳目光又不自觉往下滑,忽地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
倘因小侯爷无意间的一言一行方寸大乱,那他和小侯爷豢养的猎犬也无甚差别了。
遂收回视线,平静道:“不必。”
季承宁往他肩头歪,笑嘻嘻地问:“不必还是不敢?”
崔杳擡手,好像要推他。
季承宁见他推拒,忙退开半步。
目光随意一扫正往这边走的青年,眼睛倏地亮了。
後者灵巧得好似一尾鲜活的鱼,不待人捕,就倏地就游到别处去了,“陈先生,来我书房。”他扬声道。
轻吕卫的新府医陈缄生得张好脾气的柔和面容,眉眼天然微垂,唇角一点小痣,好脾气太过了,以至于显得分外好欺负,可以随意捏扁搓圆。
他才来轻吕卫,万事不熟练,忙得鬓发散乱都来不及重新束,垂下一绺头发,绕肩而过,在胸前荡来荡去。
闻声先露三分笑,“是,谨遵小侯爷钧令。”
崔杳放下手。
白得像细雪似的眉心轻蹙。
这,又是谁?
“啊?”季承宁小声道:“陈先生是我,我爹出征时常带军医的师弟,我七岁时就给我诊病了,与侯府相交甚密,绝对可信。”
提起陈缄,季承宁就想起先前那个府医,据吕仲说,他未从绣衣司回来前府医就不见了,匆匆请辞,连封书信都没留下。
季承宁狠狠咬了下牙。
说不定就是此人向许晟泄露了消息,是他失察,上任後只顾着收拾那些不老实的护卫,忘记查此人的底细了。
听季承宁回答,崔杳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出声了。
懊恼地紧紧闭上嘴,嗯了声权作回应。
陈缄快步跟上。
他与季承宁少年相识果然不是假的,二人谈笑风生,看上去极其熟稔亲昵。
走了个曲平之,来了个周沐芳,周沐芳要随军开拔沧州,崔杳毫无表情,这位陈大夫又紧紧跟上。
季承宁本想为崔杳介绍一番,奈何表妹一路上一直在拨弄那只玛瑙盒子碗,见季承宁看过来,扬唇露出个极温和的笑。
大约,是怕生?
他表妹是个柔和恬静的性子,陈缄之于崔杳的的确确是外男生人,不想多言亦正常。
至于陈大夫,更无和季小侯爷这位容色惊人,脾气看起来极差的下属接触的打算,其人样貌虽好,但气韵有些说不出原由的阴冷古怪,令他觉得很是渗人,况且他并非性格开朗,交友广泛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待入书房,小侯爷脸上轻松的笑容瞬间一扫而空。
“陈先生,你来看这个。”
幸而他之前剜下的春雨拿随身的丸药瓶子装好保存了,现下才好对比。
又将两种药的药效和大概配方说明,请陈缄看看二者究竟是不是同一种的药。
陈缄颔首。
对他来说,通过丸药分析药方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道:“小侯爷这所用物件不全,不知可否容我回去查验,”想了想,“半个时辰足以。”
季承宁点头,“好。”
毕竟春雨是情药,他的书房人来人往,若不慎沾染——季承宁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得冷汗直冒,足够御史台参奏他进棺材。
许晟拿过两个药盒,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