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杳忽道:“世子,我突然想起来,告诉我消息的人还说,春雨在京中叫春雨,在外似乎别有名字,但他当时没能听清,只记得有个李字。”
“李子?”季承宁深思,“什麽李子?”
崔杳无言片刻,垂首一笑。
罢了,罢了。
小蠢货。
若是,真像面上这般没心肝就好了。
季承宁虽娇惯,但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山崩似的天大打击睡一觉也就无恙了。
其敬皇帝若神明,无论内里如何惊涛骇浪,面上却已看不出异样。
正好李璧进来奏事,崔杳与季承宁对视一眼,极有分寸地退下。
季承宁漫不经心地听着,直到外面传来陈缄的声音,方如梦初醒,他腾地起身,“陈先生!”快步跑过去开门。
陈缄脸红扑扑的,眼神却冷静,见到小侯爷含着希冀的眼神,缓缓点头,因李璧在旁,他说得很含糊:“一模一样,只是那梅花状的放得太久,药力流失大半。”
季承宁如坠冰窟。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世间真有春雨,许晟没有骗他,可陛下用他作甚?
种种亵渎君王圣明的丶大逆不道的丶更令季承宁自己都难以接受的想法在脑中乱作一团,以至于他傍晚回府时仍旧有些恍惚。
九州万方,亿兆臣民,皇帝已经统领四海了,还想要什麽?
非要世间全部生民,皆心甘情愿丶忠心耿耿地奉其为主吗?
季承宁咬紧了一口白牙,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冷笑出声。
他满腹心事,不要任何人陪,自己幽魂似的在府中乱走。
他心烦,走路就没个仪态,靴子尖一扫,把颗碎石头踢出老远。
“啪。”
石头辘辘滚出去好几尺,撞到台阶才停。
季承宁擡头。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永宁侯书房前。
季承宁愣了愣,推门而入。
自他爹过世後,他二叔时常把他抱进来,似乎是想让自己的侄子沾沾永宁侯的英武气,在季承宁第三次趁着季琳看书时在金丝楠木桌上拿刀刻小乌龟後,季琳就甚少放他进来了。
檀沉幽香和墨的味道扑面而来,季承宁深吸一口气,只觉闻了满腔苦味。
他缓步入内。
书房一看就是时常有人打扫,丁点尘埃都无,窗明几净。
季承宁立在一人多高的多宝架前,上面摆着的都是他爹生前读过的兵法丶与诸人往来信件丶文书等等。
季承宁闭上眼。
此处寂静,落针可闻。
密不通风的苦香将他包裹。
春雨误国害民,皇帝却不加以制止,反而有利用之意。
皇帝乃他敬重至极的长辈,他乍然意识到九重丹陛之上的君王非但不心怀天下,反而满心阴司筹谋,怎麽不令他如见天倾般难以接受?
无边无际的疲倦涌来。
季承宁先前从未体会过这种滋味,于他而言,万事万物虽有艰难之处,但并非全无头绪。
不像现在。
季承宁喃喃,“爹,您老人家若是在天有灵,看在儿如此愁苦的份上,能否帮儿解惑?”
话音未落,一阵大风吹来,卷得书页唰唰作响,好像有人在指着骂季承宁平时不怎麽想起自己,想还想要我保佑。
不孝子!
季承宁:“……”
他走到桌案前。
上面俨然三只互咬尾巴的小王八。
季承宁合上书,双手合十,“我错了我错了,当我没说,您别生气了。”
语毕,风有增无减,又把季承宁合上的书吹开了。
季小侯爷不愧是个天下独一份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见亲爹“显灵”,大为感动,拿起旁边的镇纸就将翻动不止的兵书压上了。
风不止,但又吹不动。
季承宁扬起下巴,颇有几分自得。
然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麽破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鼻子。
他垂首,只见方才被他移走的镇纸下面是一卷极粗糙的手札,封面上一只像病猫的老虎在吃个长耳朵短尾巴怪物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