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加固得铁桶般的长阳关,最不堪一击的地方,不在被外族虎视眈眈的边关,而在洛京,在那至高庙堂之上!
永宁侯是怎麽死的,作为被杀的缇阑世子的亲弟弟,缇阑望月当年虽十五岁,却也想得明白其中关窍,他兄长既为质子,怎麽可能发疯去刺杀皇帝,无非是中原人自己内讧,拿他们做杀人的刀,去夺永宁侯的命。
当年中原人用在永宁侯的手段,现在,他们也可以用在季承宁身上。
缇阑望月偏头,对一直默默无言的近臣说了一句话。
译做官话便是:“给在京的那几个去信,养了他们这麽久,总该派上作用了。”
与此同时,一封封军报被送入京城。
详细的军报在兵部内流传,看得不少老将心惊,季承宁年岁如此轻,用兵却稳扎稳打,不见任何浮躁之气,可真要动兵时又毫不怯懦犹豫,敢孤军深入沙漠借粮,既悍勇又沉稳,当真是天纵奇才!
有人在心中感慨,善用兵至此,又深得陛下丶太子殿下宠幸,只要季承宁不谋反,季氏的荣宠三代不绝。
不过,军报送入京中也不全是感慨。
对季承宁的按兵不动,朝廷内部争议激烈。
就譬如今日。
一大臣义正词严,“回陛下,臣以为季将军现下已经切断了蛮军的粮道,应该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抵进蛮部王庭。”
“是啊,蛮部已经向後撤百馀里,此刻不进攻,又待何时?”
有人忧心忡忡,“可蛮部已经潜入草原内部,要我军在不清楚情况的草原内部作战未免危险。”
“难道能因为危险就不作战了吗?兵贵神速,战场瞬息万变,若是因此贻误战机,又当如何是好?”
一片窃窃私语声。
户部的官员恨不得当场抄起算盘算账,“大军凡驻扎一日,所用粮草辎重不计其数,臣以为应当速战速决。”
虞秋深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季将军所用多是沧州军的军粮,还有劫……从蛮部那得来的粮食,如何就所用粮草不计其数了?”
“虞大人,”被反驳的官员很是不满,“话虽如此,难道季将军日後不用朝廷的?”
蛮部也不是傻子,让季承宁抢一次也就罢了,还能让季承宁抢第二次第三次,等那些军粮用完了,不还向朝廷伸手?
这话说得一衆武将颇为不忿,什麽叫用朝廷的,既然分得如此清楚,那季承宁难道打仗不是为了朝廷?
总不能只看着季将军大战光鲜亮丽,却不肯给人後勤补给吧!
神仙也打不胜这样的仗!
一文臣上前两步,笑道:“自季将军入边关以来,功勋卓衆,衆人皆可见,季将军乃是天生的将星,若季将军想,击破敌军只在弹指一挥间。”
虞秋深猛地侧头看起此人。
何其刻毒。
此言好似在说季承宁不打胜仗是他故意为之,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响起了个十足担忧的声音,犹犹豫豫地说:“季将军莫非不是想养寇自重吧?”
虞秋深虽是沉稳的性子,此刻也被气得倒吸一口凉气,直言道:“陛下,季将军平定叛乱时朝中就有非议说其拥兵自重,结果天下可见,明明是季将军在等待最好的时机,为的是一击即中,而今其远在沧州,战场情况在场诸人根本不尽知晓,然而却还有人说他养寇自重,有你们这等小人,真是朝廷之不幸!”
皇帝眯了下眼睛。
“虞秋深你……!”
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周彧轻飘飘地打断,“陛下,季将军在外不易,这些话若是被季将军知晓了,或会寒了忠臣之心。”
“好了,他们也是关心则乱,”皇帝终于开口,仿佛不厌其烦,他看向周彧,“太子说得很是,但未免将季卿想得太狭隘了。”
周彧攥紧了手指,默默无言。
散朝後,季琳大步迈出殿门。
正欲离开,身後响起了一个阴柔的声音,殷勤道:“季大人请留步。”
季琳顿住脚步,回身,对上的是秦悯堆成一团的笑脸,“陛下唤您去御书房。”
季琳颔首,“有劳公公。”
秦悯忙躬身,“尚书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敢。”
将人送到御书房後,又轻轻地关上门。
“嘎吱——”
季琳俯身见礼,“陛下万安。”
皇帝摆摆手,“不必拘礼,朕叫你来不过闲来无事说说话。”他看起来馀怒未消,随手抛出一份求情的文书,为的正是三皇子侵占民田之事,现下三皇子已经被禁足,放出来的时日未定,与三皇子一党的官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纷纷求情。
皇帝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朕这些儿子啊,哼。”
季琳捡起落地的文书,劝道:“陛下息怒,一切以龙体为先,莫要因此气坏身子。”
“朕没被气死已……”皇帝冷笑,忽地发现这话实在不吉,顿了顿,面对着季琳,又是一张和蔼的脸,笑道:“不说那些个混账了,单说承宁那孩子,朕本以为鸾阳大胜後以承宁的性子会居功自傲,不料倒是比以前更沉得住气了。”
“他都二十多岁了,自然该更稳重些。”季琳将文书板板正正地放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