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方才种种,都是季承宁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
因为崔杳掌心内拿道深深的红痕,在主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落入他眼中。
季承宁的眼眸猛地缩紧。
“将军,将军?”
季承宁回神,“哦——说到哪了?”
李璧小心翼翼地奉上奏疏,“回将军,这是庾太保送来的奏疏,谨身殿的大人们不敢代为批阅,特请将军示下。”
谨身殿内的文臣是季承宁临时塞进去的,政事太过繁忙,一些官员的折子却没有实际内容,无非是溜须拍马试探上意,季承宁在连看了十五道请安奏疏後终于忍不住了,一面明发邸报叫官员们都给本将军有事说事没事闭嘴,一面找了十几个办事练达谨慎的翰林院官员去谨身殿办差,将每日送来的奏疏先过滤一遍。
庾太保?
季承宁对此人印象不深,依稀记得是个须发全白的老头,极得皇帝信赖,这种时候,“先皇”的宠臣故旧不加紧尾巴低调做人,居然会主动给他上折子?
季承宁打开奏疏。
将前面洋洋洒洒数千字问好和夸他的话直接掠过,季承宁看到正题,眉心微微蹙,先是微微蹙,然後,越皱越紧。
殿内的官员们大气都不敢喘。
将军为人随和,这是看见什麽了,表情如此难看?
“啪!”
奏疏重重摔到地上。
衆人心中一惊。
庾靖之这老头子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他没去清算这些旧臣,竟敢上赶着触他的眉头!
季承宁唇角半掀,露出个煞气十足的冷笑,“来人,传本将军的令,庾靖之原系先朝旧臣,忝居高位多年殊无建树,于家国无用,他既然说周氏皇族都不该存世,那麽他这个由周姓皇帝一手提拔的大臣更不该位列三公,本将军念在他耄耋之年,着革去一切官位,回家读书省身去吧!”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威势若雷霆。
诸人哪敢反驳,忙道:“是,是。”
“还有。”
季承宁厌烦地看了眼地上的奏折,如同再看秽物,“这玩意也给本将军烧掉。”
他拂袖而去,临走前冷冰冰的撂下句,“今日之事,谁不许在崔大人面前提起。”
季承宁走出书房,犹馀怒未平。
庾靖之那封奏折大意就是周氏窃国,而今权柄重新回到将军手上,真是苍生之幸,百姓之福,天地都因此有了光辉。
这种马屁季承宁看了不知多少,不觉欣喜,只满心厌烦,还在疑惑这玩意谨身殿为何不能批,往下一看,半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
这老不死的不愧历经三朝不倒,拍马屁的本事都远超常人,其他朝臣无非是说季承宁进京是周氏失德,将军是有德之人巴拉巴拉,他不一样,他说周氏本来就不该做皇帝,从太祖时就是大错特错,然後从皇帝到上面所有的皇帝都批驳了一痛,落点是,而今还有个馀孽在。
“陛下啊,不是,将军,”季承宁好像已经看见了个老头义正词严地同他说话,“您当政是名正言顺,衆望所归,但,还有一个隐患。”
这个隐患是谁?
当然就是先帝诏书中的太孙周瑄!
庾靖之竟然让他杀了周瑄,说此举一则顺应人心,二则也绝了有二意者的念想。
若是庾靖之在他眼前,季承宁定然会呸一口,“本将军杀得尽人杀得尽人心吗?先朝因何失其鹿,岂非正是皇帝多疑寡恩,你想让本将军步其後尘吗?”
季承宁剧烈地喘了一口气。
此事决不能让阿杳知道。
阿杳近来本就心情不佳,若是被他知道,以他的多思多虑,不知会平添多少烦恼!
季承宁大步往回走。
诚如季承宁所想。
崔杳的心情是不好。
周彧已经下葬快一个月,可,他死前的景象,依然清晰地在眼前。
周彧抱着他的承宁,血弄了承宁满身,可承宁不嫌脏污,却为了让他心安,抱得愈发紧了。
严丝合缝,密不可分。
在他进入寝殿时。
周彧也听到了声音,承宁抱着他落泪,因而没有看到他转过头来,与崔杳对视了一眼。
只一眼。
只一眼就够了,那双灰败又满足的眼睛在望向他时,居然流露出了浓浓的得意。
仿佛在说,无论如何,我赢了!
小宁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我,他会终其一生记得我!
在二人还没有走到相看两厌,离心离德的那一步时,死在他怀中,而且,也令他免去了後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