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纸洒落在城上,层层堆叠,随风纷纷扬扬,远远望去,宛如一场盛大的葬礼。
“纸上有字!”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城墙上顿起一阵骚乱,“不许捡,不许捡!”将官声嘶力竭地吼道,一鞭子狠狠抽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伸手的兵丁身上。
下一刻,城下的炮火声陡地停滞。
萧定关面上没有丁点喜悦,反而更加难看。
可,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对面道:“城上之人听着,”数十个精壮军士大吼道:“叛乱之事皆萧定关一人之过!但有曳甲来降者,朝廷一律既往不咎,不要执迷不悟,白白给萧定关殉死!”
城楼上的军士骚动更厉害,不由得看向萧定关。
“妖言惑衆,”萧定关脸色铁青,“这是乱我军心之言,当年朝廷官员是怎麽压榨你们,作威作福的,你们都忘了吗?”
此言既出,灰头土脸的军士们眼神反而愈发动摇古怪。
若今日战局逆转,他们当然不会听信朝廷官员的话,可是,可是战局颓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本就因利而聚,难道真的要像朝廷军所说的一般,给萧定关殉葬吗?
城下,季承宁令还在继续,“旦缺口处有溃散流民兵丁,不要阻止,放他们出城,倘是成队的人马,就给我堵死在里面!”
鸾阳城内的人虽听不见季承宁的命令,却也看得出朝廷军的打算,他们显然无意赶尽杀绝。
一时间军心大乱,不少被抓到城下填补炮轰缝隙的兵丁民夫哪还顾忌得了其他,争先恐後地往外跑,与其在这被不知何时回来的炮火炸成烂泥,还不如冒死出去,求得一线生机!
城上还要再度射箭,刚有军士挽弓,就被身边人抓住手臂,狠狠往脸上招呼了一拳。
“我弟弟在下面!”那人眼眶通红地大喊。
在雷声和炮声之间,依旧足以令身边人听清。
被他打了一拳的人双肩巨颤。
“轰!”
炮弹在面前的城垛炸开。
火花照得人面赤红,人眼也赤红。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萧定关,眸中幽光闪烁,宛如鬼火。
不知是谁先上前,瞬间,黑压压的人潮拥了上去。
萧定关拔剑就刺。
可见了血反而让人更加疯狂地扑上去。
此日,雷光大作。
氤氲了一夜的大雨落下,暴雨如注。
“萧定关在此!”
一个消瘦的青年人高高举起萧定关的佩刀,他撕心裂肺地吼道:“快开城门,迎接王师!!”
“咣当——”
“咣——”
武器掉落的声音湮灭在暴雨中。
……
活捉萧定关後,季承宁只下了一个命令,“不要动刑,也不要同他说话。”
人被捆得好似螃蟹,连嘴都被布条塞得满满登登。
战後事务繁杂,季承宁身为主帅,当然要善後。
也只是善後,凡庆功一律推拒,兵士们轮流宴饮,他则带了一堆人在书房里忙着处理文书。
一样样数据核算完成,送到案头,再交给他检查,汇集成文绉绉的奏疏,上奏朝廷。
胜利的狂喜和亢奋之後,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冷寂。
季承宁不知自己在想什麽,待第一阶段的事务做完,天光已经大亮。
季承宁眼下一圈浅青,偏头望向坐在自己身侧,还在提笔算什麽的崔杳,神色中多了几分柔和。
见他提笔沉吟,季承宁看得一笑,“在想什麽?”
“想钱。”
季承宁一愣,面上轻松的笑容顿时僵住,“啊?”
崔杳眼珠熬得赤红,将核算出的结果往季承宁怀中一塞,“城池重建丶城内百姓所用的粮米丶草药,给伤兵丶战死的军士的抚恤补给,犒赏全军的赏银,不知这些银钱世子打算拆了季府哪处补上?”
按说升官发财,怎地他俩一个倒贴打仗,一个倒贴为官。
季承宁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含含糊糊道:“有朝廷给呢。”
虽然仗打完了,但回去各种破事一定少不了,那些个文官也不知为何如此厌恶他,季承宁腹诽,他抱他们家孩子跳井了不成?
“这是吏部尚书要操心的活计,”他伸手,去捏崔杳僵硬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却是十分地亲昵,“可叹我这个主帅失职,倒要劳烦表妹替我核算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