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蜃岛
樊狰素来冷硬如冰的脸上,破天荒勾起一抹近乎憨傻的柔和笑意,瑞凤眸中是小心翼翼的珍视。
他缓缓侧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脑袋轻得像羽毛般,搁在风无行的大腿上,仿佛那是件一碰就碎的珍宝,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隔着单薄的衣料,昔日触碰过的,如绸缎般冰凉润滑的肌肤触感悄然浮上心头,樊狰眼底的绯色被跳动的篝火映得愈发浓醇,像融化的朱砂,黏腻而灼热。
风无行伸手抓起旁边脱下的外衣,随意披在身上,望着外面已经落了太阳的昏暗天空,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长和殿内。
过去许多个入夜时分,他和樊狰总是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当然,那个躺着的总是自己,那个聊天的也是自己,樊狰只负责有一搭没一搭。
他唇角微勾,忍不住擡手,虚按在樊狰的乌发上,“要不要听个故事?”
樊狰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握住风无行垂落的衣角,指尖轻轻摩挲着衣料的纹理,像个依赖长辈的孩子,乖巧颔首“嗯”。
“那麽,咱就从五神捏出大祟说起吧。”风无行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噼啪的火星溅起。
“五神将大祟关进晨暮山,其中最强大的祟王应龙不甘被囚,拼死反抗,最终被五神的天雷劈成灰烬,不过他疑似死而不灭,在暗处蛰伏,等着重现人间的机会。”
“其他大祟也没断过逃出去的念头,可晨暮山的禁制比天还严,他们只能在山里熬日子,直到有一天,一只老鼠钻进了晨暮山,它找到其中的烛阴双相,说能帮他逃出去,但要他承诺,护一个特殊的孩子长大。”
“烛阴双相并不信任老鼠,不过呢,与晨暮山的枯燥生活相比,老鼠的提议显然是值得冒险的,他同意了这笔交易,在老鼠的帮助下,烛阴双相逃出晨暮山。他很快就被五神发现,五神以天雷诛杀烛阴双相,应龙都无法抵挡的天雷,他又如何能逃脱?”
风无行扬了扬眉,“事情却出现了奇妙的拐点,烛阴双相刚死去,另外一个灵魂便从异世界穿越而来,附在了他残存的一相身上。”
樊狰握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风无行感受到他的紧绷,指尖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带着安抚的意味:“五神之中,执掌‘异端’的异宗掐指一算,说这穿越者是解决未来‘天祸’的关键,不能杀。其他四神虽有疑虑,可见残存的一相失了大半修为,翻不起什麽风浪,就放他走了。”
“那个倒霉的穿越者,凭着烛阴双相残存的记忆,知道自己的一双眼睛能听人心声。他挖出了另一半尸体的眼睛,带着它们逃到了最近的洞城。靠着这对‘外挂’,他骗到了一本修炼秘籍,修了好些年,才算幻化出人形。”
风无行目光投向庙外天空稀疏的星辰。
“他独自行走在陌生的世界,其实刚开始他很不喜欢这个世界,和过去生活的那个文明守法的世界相比,这里有很多事情没办法用科学解释,非常危险,人也都不怎麽样,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可仔细想想,又好像没什麽不同。”
“在这里他游走于世界之外,在另一个世界,他同样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亲朋好友。”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风无行眼睫微颤,低头看了眼樊狰仰起的脸,莞尔一笑:“全凭那双眼睛,他很幸运的没有被人杀死,没有挨饿受冻,他走累了,就近找到一个算得上正派的宗门歇下来,他的修为瓶颈受限在元婴,他师父修为只比元婴高一阶,很满意比自己弱的徒弟,在几个师兄弟之中,对他颇多照顾,是以其他人总是要嫉妒他些。”
“他没有什麽雄心壮志,又很怕死,为了让自己好好茍活于世,凭借前世的记忆和不错的动手能力,制作出可供普通人使用的器灵,他屡次用这些东西瞒天过海,抵挡住每次进阶带来的天雷劫,很多人看不上他这点,但他一点都不在意。”
“後来,这家夥如愿以偿的在宗门里谋到个教尊的职位,大概是过去的不幸一次性兑换出个大奖。”风无行唇角重新染上笑意,“某次和其他人去打群架,竟然捡到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小孩是真的小小的就很叛逆,时常让他头疼不已,但可爱也是真的很可爱。”
樊狰仰头望着他,漆黑的瞳眸里映着跳动的火光,专注得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
“好日子总是过得快。”风无行的语气沉了下来,带着深深的怀念与无奈:“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思,其实就算是亲生的,也不能一辈子绑在身边,他是明白的。一切好像早就安排好的似的,他们开始因为各种小事误会丶吵架,冷战的时候,连宗门弟子都看不下去,他想,或许是时候放手,让小鸟自己去飞。”
“那天,他坐在长和殿前的石阶上,看着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徒弟背着剑,头也不回地离开,心里还琢磨着:下次见面,他会不会带个心仪的姑娘回来,红着脸叫他‘师尊’?可他怎麽也没想到……”
趁着风雨来之前的短暂宁静,风无行一股脑将渡劫前後的经历讲给樊狰听,包括他如何夜里游湖遇到白武帝求救,如何发现苍厉他们的阴谋,如何想要阻止他们,却被他们多次暗算,最终,他渡劫的器灵“天褛衣”被他们偷梁换柱,自己又如何提前防范可能到来的暗算,借用《祭仪禁术》,给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当然,祈易的具体交易内容,风无行只是说了借尸还魂,至于为什麽撕掉那部分内容,自然是怕被苍厉他们怀疑。
夜风吹入庙中,卷起地上的尘土与碎叶,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为这残破的庙宇哀鸣。
篝火在风中剧烈摇曳,火苗忽明忽暗,将庙内两道身影映照得影影绰绰。
声音越来越弱,风无行低下头,认真地问:“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