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好了。”林怀芝把骨牌收起来,拍拍我身上的灰。“你既然知道我师尊是沈仙君,若是再博闻广识一点,也该知道,他修的是很少见的契之一道。刚刚的,就是专给罗刹鸟的骨契。”
林怀芝肩上还粘着一片罗刹鸟的黑毛,我顺手替他摘下,随口问道:“然後呢?和罗刹鸟定了契约,能让它替你们做事情?”
“差不多吧……师尊说过,罗刹鸟是一种特殊的妖物,介于妖与魔的血脉之间,本来应该是没有这麽笨的。”林怀芝摸摸下巴,“如果向立了契约的罗刹鸟许愿,付出一些代价,就能让它办到一些事情……不过代价一般很大,最好是不要用。”
我察觉那片鸟毛上还夹了几缕棕红的细毛,摸起来像是来自某种小兽,有些像:“狐狸毛?”
林怀芝也凑过来瞧那片鸟毛:“还真有些像。这只罗刹鸟这样笨,莫非是碰上了佘微……被他弄坏了魂魄?”
我拈了拈那两缕棕红的毛发:“若他还在这里,说不准也能帮些忙。”
赤溪的狐狸,从来一出手便是血流成河。只是佘微性子温和欢脱,让人往往忘了,他出身的家族,是天下唯一一种能接触魂魄的活物。
“帮忙?”林怀芝擡头,长长叹了口气,“他不怨恨我们就已经是豁达了。”
我摸摸脑袋,拍掉头发上沾的那些鸟毛,点点我的剑,让它悬空飞起,示意林怀芝也坐上去。
林怀芝眯起眼睛打量远方的蛇首,又低头瞧瞧地图:“这个方向有点太往北了,你往南几分……对,这样应该就能落到巴蛇脖子上……”
林怀芝的头发被风一吹,柳条般舒展开。他的头发从来好得出奇,光洁浓密得仿佛蓑衣城中小溪里春天的水草。
“佘微会怨恨——那你呢?”
“嗯?”林怀芝一脸古怪。
“我是说。”我戳戳林怀芝的脸,“僰人的孩子,从古至今都被捕捉炼化再贩卖,在断南和白玉京都是好货品。你不恨他们?恨我,恨红叶……恨这些使用你的人?”
“你又……”林怀芝神色尴尬,可他跟我坐在一块,还正在半空中飘着,想跑也没地方跑,只好叹了口气,“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真的恨你,你就开心了?”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林阿,死于作为救我的药。某种意义上,是我杀了他。
他那时候究竟在想什麽?我从来没想明白。
或许是我太久没说话,林怀芝凑过来,偷偷打量我的神色:“欧阳燕,怎麽了?呃……头一次杀人?有点恶心也正常……”
我翻他白眼,却忽觉蹊跷。我的芯子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自然对手起刀落碗大的疤习惯到麻木,可林怀芝此时不过是个年轻的正道修士,怎麽经历了那般的杀戮还顾得上安慰我?
“小林师兄,你又是哪里学来的杀人术?”
林怀芝被问住了,眼神有点躲闪:“嘛……断南那地方,你知道的,离州本来就不安稳。前几年又是那篆愁君弄出来的大事,奸细叛徒坏魔修什麽的……的确也沾了些……”
我摇摇头,叹道:“还以为小林师兄是位温文尔雅的君子,谁曾想杀人如砍瓜切菜,我真是……怕极了呀。”
林怀芝转开了眼睛,哼了一声:“怕吧怕吧,我就是个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吃小孩大坏蛋。”
“吃人都够倒胃口了,你还要吃小孩呢。”
我的视线又落在他侧脸。“林怀芝,你说过,人是不应该吃人的。那你呢?被这样吃掉,又算什麽?”
林怀芝或许本想一言不发搪塞过去,可我一直盯着他,又还差好一截才飞到目的地,他只好别扭地转过脸来看我,呲牙咧嘴道:“算我喜欢你好不好?看到你受伤比我自己放血难受的多,对不对?”
我愣了一下,脑海一片空白。
“你……”
我刚要开口,却差点从剑上掉了下去,还好林怀芝眼疾手快把我捞进怀里:“你干什麽!开个玩笑,怎麽吓成这样!”
“玩笑……”我赶紧推开林怀芝,眨眨眼睛,心里很是庆幸,“吓我一跳。”
林怀芝指指眼前巨大的陡坡:“看,到了,就是那条瀑布。”
“好了好了,知道。”
刚刚恍惚的一瞬,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如果林阿真的爱我,这其实是相当恐怖的一个可能性。
如果这是真的,那麽我和他的故事,浩浩荡荡一百馀年的光阴,都要重新换一种文字书写。
天荒地变,海枯石烂。
我究竟知道什麽?又要如何继续那个未来?
我实在不敢去想。
【作者有话说】
打鸡撵狗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