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问题出在哪里?是录音设备本身出了问题,产生了诡异的拾音效果?还是……那台碎纸机,在某个特定时间点,根本就不在它该在的保密室里?
这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猝然擦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刺破了陈默眼前的混沌。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直刺向赵刚:“老赵!我们可能……方向错了!被惯性思维锁死了!谁规定新买的碎纸机,就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它入库登记的那个房间里?采购单上写的接收地点是党政办保密室,没错!但签收之后呢?它有没有可能被‘临时借用’?被‘应急调配’?尤其是在那种时候!”
赵刚被陈默突如其来的激动和这个完全颠覆性的想法震了一下,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骤然瞪圆,刀疤在脸颊上微微抽动,显然这个角度他从未想过。
几秒钟的凝滞后,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出沉闷的“噗”声,眼中爆出骇人的精光:“他娘的!有门儿!指挥部!对!洪水!
那几天抗洪指挥部是全县最核心、最忙碌的地方,各个部门都抽调了精干力量集中办公,昼夜不停!文件资料像雪片一样堆!指挥部原来那台老掉牙的碎纸机,就在张守田失踪前三天,设备科报修单上写着——卡纸严重,齿轮组损坏,彻底趴窝了!
当时后勤焦头烂额,到处找备用机器!”赵刚语越来越快,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一样迸射出来,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亢奋和寒意,“如果……如果就在指挥部旧机器坏掉、急需替代品而新机器恰好到货入库的当口,有人‘急公好义’,或者利用分管后勤的便利,一句话的事儿,把党政办那台崭新的‘宏图ht-oos’临时调拨给抗洪指挥部‘应急使用’几天……这他妈完全说得通!合情合理!甚至还能落个‘保障前方、服务大局’的好名声!而指挥部那地方,文件来往密集,销毁量巨大,机器日夜不停地响,谁会在意?谁能记得清哪天几点碎过什么特定的东西?录音笔就在那里录着,录到它的声音,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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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烟草和兴奋的味道,“调拨!查调拨记录!查那几天指挥部后勤的物资签收单!找当时在指挥部负责文件管理的所有人!一个一个问!”
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积蓄的力量在瞬间爆。
一道惨白狰狞的闪电撕裂厚重的铅灰色云幕,像巨大的、倒悬的树根,将县委大楼和远处奔腾浑浊的河面映照得一片森然惨白。
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砸碎的炸雷,轰隆隆地滚过天际,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连带着陈默手边的搪瓷茶杯都微微颤抖起来。
紧接着,密集如鼓点、沉重如瀑布倾泻的雨声,噼里啪啦地狠狠砸在玻璃窗、水泥屋顶和地面上,瞬间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永无止境般的轰鸣白噪音。
这自然的暴力狂啸,像是对渺小人类内部那场无声绞杀最冷酷的嘲讽与伴奏。陈默和赵刚谁都没有动,两人像两尊凝固在昏黄灯影里的雕像,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桌面上那份刚刚由内勤火送来的、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薄薄文件上。
那是一份从指挥部后勤组堆积如山的原始单据里翻找出来的、不起眼的“设备临时调用签收单”。
纸张有些皱,边缘沾着一点不知是泥水还是咖啡的污渍。签收日期:张守田被申报失踪后的第三天。调用设备名称及型号:宏图牌高碎纸机,ht-oos(壹台)。
用途:保障抗洪前线指挥部涉密文件及时销毁。调用部门签章:抗洪抢险联合指挥部后勤保障组(一个潦草但清晰的红色印章)。
调出部门签章:县委办公室(另一个同样潦草却不容置疑的红色印章)。而在“调出经办人”那一栏,签着一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名字——刘正国。党政办主任,刘正国。
赵刚的手指,粗糙而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硬茧,此刻却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指向那个名字。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没有说话,只是喉咙深处出一声极其压抑、仿佛野兽受伤般的低沉咆哮,那声音被窗外狂暴的雨声瞬间吞没。
陈默的目光则像冰冷的探针,穿透纸背,钉在那个签名上,然后缓缓上移,最终落在那枚代表县委办公室权威的鲜红印章上。
印章的图案线条清晰,红色印泥浓重得像是刚刚凝固的血。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环环相扣的链条,带着体制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合理性”和残酷的精准性,在他脑海中瞬间焊接成型:张守田的激烈举报(指向防汛款)——与胡卫东的致命争吵——失踪(或被害)——次日,党政办购入新型高碎纸机——第三天,该碎纸机以“保障前线”之名被刘正国签字调拨至抗洪指挥部——指挥部录音中清晰地录下了它运转的声音——而张守田那份可能致命的举报材料原件或其关键证据副本,极有可能就在那几天、在指挥部那间人来人往却又无人真正留意的保密室里,在机器的轰鸣和暴雨的序曲中,被彻底吞噬,化为乌有。
胡卫东签批采购,刘正国执行调拨,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利用洪水逼近的混乱紧张期,利用指挥部文件销毁量大、记录必然混乱的天然掩护,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合法销毁”。
洪水尚未真正到来,某些人需要彻底掩埋的“证据”,已经先一步被这台高效而无情的机器彻底“冲毁”了。
就在这时,陈默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桌面上突兀地亮起,出嗡嗡的震动,像一只垂死挣扎的昆虫。
屏幕上跳动着“技侦小王”的名字。陈默几乎是立刻按下了免提键,一个年轻但带着明显急促和震惊的声音瞬间穿透了雨幕的喧嚣,在压抑的办公室里炸开:“陈科!赵队!报告出来了!那份……那份从张守田家隐秘处找到的u盘底层恢复数据!我们……我们找到了一段被覆盖了七次的音频残片!技术手段勉强提取出来了!背景噪音非常大,但……但里面有一段对话!很关键!”
小王的呼吸声通过话筒清晰地传来,带着技术工作者特有的、现重大线索时的亢奋和紧张,“对话很短!一个声音很激动,在吼……吼的是‘……胡卫东!你别以为这事能捂住!防汛工程的钱,你、刘正国,还有……’名字关键处有严重破损!听不清!但后面另一个声音,压得很低,但很冷……他说的是……”小王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句子,“‘……老张,你太不懂规矩。这世道,有些东西,比洪水猛兽更会吞人。该碎的……就得碎干净。’”
最后那几个字,“碎干净”,像是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穿了陈默和赵刚的耳膜。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暴雨疯狂抽打世界的咆哮,和那台在想象中高旋转、出刺耳尖啸的“宏图ht-oos”碎纸机的轰鸣,在两人脑海中疯狂地交织、共振。
u盘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将“碎”这个动作,从一个物理销毁,瞬间提升为一种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和权力宣告。陈默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那份签着“刘正国”名字的调拨单,投向窗外那片被狂暴雨水彻底统治的、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洪水正在路上,裹挟着毁灭的力量奔腾而来。
但此刻,陈默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和赵刚要对抗的,是另一股早已启动、更加精密、更加冷酷无情的“粉碎”力量。它深藏在体制的齿轮咬合深处,运转无声,却足以将任何试图阻挡其前进的个体,连同他们掌握的秘密,彻底碾磨成无人识别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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