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只手拂开了床幔,天光倾泻,两道人影站在其中。
“师尊舅舅,你醒啦?”
尤有桔忽而笑了,两道泪水夺眶而出,怎麽也控制不住,原来他只想要这一刻,什麽战争丶什麽他人性命丶什麽仙魔世界通通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是想要现在,是重要的人能在身边。
自尤有桔康复後,三人的关系一度非常和谐,朝兰和竹寻欺骗他也乐此不疲,说什麽和对方打赌要一年不使用灵力啦,说什麽要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啦,说什麽要陪着尤有桔一起做个凡人啦,反正两个人两张嘴,巴拉巴拉的把尤有桔哄得昏头转向。
之前在尘世间的业务,一直是竹寻在打理,他们干脆退了其馀,只做奈斯的糕点铺。
竹寻和朝兰各执城东城西两间铺子,他俩做什麽都要争要比,尤有桔早已习以为常,把端水做到极致,在东铺店待一个时辰,就绝对不在西铺店坐上半天。
吵吵嚷嚷这样过了大半年,尤有桔无比轻松,一家四口常常在一起吃饭,只是瑶光由于忙碌经常缺席使尤有桔不由得惋惜。
孩子们忙碌後,尤有桔在这片梦境中真正有了自己一个人的时间,他已经算不出在这里呆了多久了,自己终于成了凡人,那什麽时候死呢?
前些日子洗漱,在铜镜中见自己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他也该老了。
可今天照镜子,皱纹似乎又多了几条,头发多花白了几缕,在这样下去,恐怕藏不住了。
漫无目的居然走到一片湖旁,风将衣衫吹了起来,推着他走。
岸边几位船夫在系绳收船,见一人走到跟前,摆摆手说:“这位爷回吧,马上落雨了。”
尤有桔怅然,湖水似乎无垠,绿浪起伏,被风吹了白,天边的阴云已经慢慢逼近。
他掏出一锭银递给了船夫:“无事,请将船租给我吧。”
船夫面色古怪瞅他一眼,实在是出手阔绰,反正自己已经告知,也不能有什麽大碍,于是解开绳子就离开了。
尤有桔踏上小舟,逆风向荷叶深处去,荷叶被吹得折腰,几支芙蕖掩着面,不堪风扰。
小舟就按照既定的观赏之路游去,这一渠两旁都是荷叶荷花,尤有桔坐在舟上,静静望着,不知道该想些什麽。
阴云密布,随即几颗雨粒砸下来,啪嗒啪嗒与湖水融汇,与荷叶融汇。
他站在舱外,好似没感觉到。
渐渐雨湿了白衣乌发,周边起了薄雾,远处恍有箫声。
他又哭了,像来雨一般。
明明是第二次死而复生,他该有恃无恐才是。
哭声越来越大,雨势越来越急,他捂着面,脱力跪在舟中。
雨,不留情地砸。
雨打荷面,雨打船舱,雨掩他哭。
天地苍茫,唯有一粟。
周围空旷一片,万山之中,万水包围,就他一人。只他一人。
风还在推,绿波中一粒白砂,就这样摇摇晃晃,飘飘荡荡在湖中,任风吹落,任雨泼洒,任藕花开艳,任绿水滔涛。
竹寻在河岸边找到了他,他撑了一把伞,急忙将尤有桔拽上车。
尤有桔擡头看了看那把伞,红艳艳的,是竹寻小时候买的,落雪时用。
竹寻脸色不好,黑着脸用脱下来的外衣给尤有桔擦头发,差不多时,他将衣衫一甩,脸色铁青,不说话了。
尤有桔有些内疚也有无奈。他想到了初次捡到竹寻时,那个冷漠的小子,如今居然这麽多表情和情绪。
当时自己怎麽说来着?
无悲无悯丶无喜无忧,是为淡漠。
想到这儿,他不禁咧开嘴笑了笑,说:“好寻儿,别生气了,我也没想到游湖时下雨了呀!”
说罢,一个喷嚏打来。
竹寻不理会尤有桔,对马夫说道:“找一家客栈停下,叫人送一套衣衫来。”
尤有桔躺在浴桶里,静静泡着,竹寻就在屏风外,喝着闷茶。
尤有桔随意套了衣衫,嘴上讨饶:“好竹寻,怎麽还生我的气呢?舅舅要怎样做你才原谅我?”
竹寻转过头,见尤有桔发丝铺散,虽然不及当时在朝云山那般青丝如瀑,但也是一头垂到臀部的长发。
他恍然想到在上学时被张伟几人怂恿着带去戏院,看了一出粉戏後流着鼻血跑回来,一头撞在尤有桔胸膛上的时候。
那时他也才到尤有桔胸膛啊。
他顿时软了心,不自觉向尤有桔走了过去。
淡淡的花香。能看见舅舅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