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源自身体外观上的难看。而是来自精神的褴褛与疲乏。
他是不是还应该感谢至少没有让他亲自体验一遍日记本上的故事?
清河把笔记本合好,扔烫手山芋似的把它猛地丢回桌上。关于这个房间,关于这里的故事,全部告一段落;他这会儿如梦初醒,想起外面还有人等着他救援,估计被火烧得差不多了吧。
他在这个空间如同与世隔绝。
万一进来这里後,外面的时间就停止流动?
他根本没有收拾心情,连忙冲出去。热浪又差点烧掉他的眼睛,好在一切都是幻觉,最终都很安全。他把二楼也翻了一遍,终于在尽头的书房找了一对母女。
不知道是该庆幸只有这两个人,还是该悲哀有这两个人。
母亲连睁眼都吃力,女儿安静地睡在她的腿上,没有丝毫动静。
真奇怪。火焰明明没有灼烧在他们中间,距离却好像天堑那样远。
清河站在门口喘气。他的身体没到能支撑他刚经过悲伤的洗礼又被剧烈运动冲刷的程度。他扶着门框,试图走到里面,把她们救出来。
他也来不及想还能不能救出来。反正救就对了,谁还管那麽多呢。
腿脚後知後觉地感到酸痛,他把女人背起,孩子则抱在怀里。那孩子还露着恬静的睡颜,天使一样的面貌与红色的世界格格不入。
女人气若游丝地说话:“你不用救我……太麻烦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认命的诅咒,“救不下来的,所有人都会死,你这样帮我们,只是……”
清河心里烧着一团火。没有缘由,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这团火越烧越旺,烧到他忍不住提高嗓音把她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所以你就不带着你的女儿跑出去?天灾面前,连最蠢的动物都知道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让生命能在危险之後还能延续!你嘴上说着认命,那为什麽不在我把你背起来的时候推开我,顺便把我也弄死!”
他忍着痛,步伐更加急匆匆的。只要比她口中的绝望更早一步呼吸到外面自由的空气,他相信事情会有转机,人们也会重新获得希望,因为外面的植物正在生长,他无来由地坚信这会儿是春天,四处都是青绿色,青翠欲滴,鲜花的甜香在空气中浮动,四溢,花店管不住它幸福的甜蜜。
女人沉默了会儿。她动了动,刚要开口说什麽,房梁突然砸在他们面前,要是清河没有及时止步,他们真有可能死在那下面。
离出口只差大概五米的距离。
清河还没找到合适可以跨过去的缝隙——他自己不一定会死,但他得保证这两个人的安全,女人从他身上下去,又接过他怀里的孩子,温柔地朝他笑,这些动作进行的时候清河都动不了,他眼睁睁看她抚摸他的头发,柔顺的发丝从一侧落到眼前。
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低下了头,像在悼念与默哀,又像在表达歉意和愧疚。
滚烫的风袭来,他只能感受到正常的温度。
他早就不记得这只是一场梦了。
可就算他记得,他也不会为“这只是一场梦”而劫後馀生地松一口气。
“这是结局。”女人对他说。她把孩子高高举起,神情像胜利女神高举自己的权杖:“我们的死亡如同你的感受,没有幸福,没有痛苦,为了迎接它,我们鼓起勇气。”
因为她们真的死在了他的记忆里。
不是只有真实发生的才能被称作记忆。
*
我泪流满面地从床上坐起来。眼泪一时半会儿控制不住,只能任由它沾湿我的睫毛与脸颊。
我不记得刚才做了什麽梦,只记得自己碰到了什麽东西。那东西炽热丶滚烫,燃烧我的心脏,又在灰烬里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