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茵颤抖,坦白时刻是如此窒息,让她无法呼吸:“我们离开……离开那天晚上我…他来找过你。”
李盛先是愣了下,随後反应过来,身体微微僵硬。
黄茵:“对不起,是我霸占着你……你那麽喜欢他,我明明知道……如果当初,我告诉了你,告诉了他,你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李盛没有说话,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去擦黄茵的眼泪,温柔地说:“好久没见你哭了,别哭,不怪你。”
“如果当初”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他和李家淙在那时候都没有左右自己人生的能力。所以,李盛很认真地说:“我和他的人生不同,是注定的。真的不怪你,黄茵。”
黄茵放声大哭。
…
李盛走到客运站,在窗口等待着。候车室的风扇嘎吱嘎吱地转。这或许是他最後一次返乡,石桥村很快就会夷为平地,消失在钢筋水泥里。
候车,李盛不由自主地想到黄茵说李家淙曾经为他回头,心头猛然一热。他很想知道那时的李家淙回了头,会对他说什麽,想对他说什麽,虽然意义已经不重要。
除非,除非——
***2003丶2016
李家淙从云记宿舍下来,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雪。漫天飘飞。李盛不在宿舍会去哪?过年了,他很可能会回家,对,还有这种可能。李家淙抱着这种猜测,跑到不远的客运站。他把脸贴近玻璃,客运站里熄了灯,乌漆嘛黑的一片,什麽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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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票员开始吆喝:“去石桥的上车吧,检票过安检。”李盛起身上车,坐在最後一排,车子缓缓啓动,从车站驶出。看向窗外後撤的景象,似乎有个少年在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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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淙拦住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问:“去石桥的车还有没有了?”
售票员说:“刚刚最後一辆,已经开走了。”李家淙追到主路上,看着客车晃晃悠悠地开走,他转过身,开始向路过的车拼命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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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颠簸地向着石桥行驶。李盛看向窗外的路,公路整齐宽阔,两旁树荫遮挡了远处连绵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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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淙向着石桥的方向跑,路上的车太少了,他必须边跑边招手,不论什麽车,只要肯停下来,带他去石桥就可以。雪越来越大,李家淙身上的汗散了又聚。他沿路问,沿路搭乘开往石桥方向的车,只要能向那个距离靠近一点,他都选择上车,他给司机很多钱,但很少有人愿意接这个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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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在石桥村停靠。
这里留存着曾经的样貌,李盛沿着村里的主路走进去,卫生所没了,小卖部也没了,两侧墙体出现不规则的裂痕。很多家已经空了,破败不堪。李盛回到家,那个小圆子,房前屋後,有虫鸣,墙缝里荒草飞长如盖。
他和爷爷所有的记忆全都扎根在这,将随尘土一起消失。李盛用备好的抹布擦了擦炕沿,灰尘太大,已经不能住人了。他只能静静坐下,注视着房间里的所有陈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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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趟的顺路私家车,给李家淙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村口。李家淙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到哪里,出了市区多远他不知道,距离石桥还有多远他也不知道。他在冷热交替中大腿发痒,睫毛丶头发结冰,视线不清,只是胸口顶着一口不肯散的劲儿。
他徒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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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黑了下来,不再那麽炎热,李盛签完字在村里游逛。屋檐下结蛛丝,街面土地十几年如一日,一旦下了雨注满水,就会泥泞不堪,青蛙蹦进院子,年幼的李盛也曾尖叫着喊爷爷。卑微不堪的出身,冷眼嘲笑与歧视,但小时候仍有爷爷让他感到温暖。
李盛又走到了教堂,许多年前他卡进的水沟十分狭小,曾经他觉得教堂很高,如今再看不过矮矮一截,荒草无处不生,长满了墙体间。庭院内的黑板报停留在两年前的圣诞节。圣像矗立在那里,前面却没了跪拜的蒲团。走进教堂,坐在椅子上,李盛擡头仰望教堂最中央的受难相。远处传来爆炸的声音,李盛擡起头,应该是後山在开采。
*
像是爆炸声,李家淙停住脚步,仔细听了听,在了无人烟的荒路,紧接着,他听到了第二声“砰——”。
不,这不是爆炸声,这是枪响!
“砰——”第三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