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八十九“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过月亮。”……
戴花配银黑衣的青年男女们犹如投林的鸦雀,灵巧且了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树影间的阡陌里,宋泓紧紧跟随着先前在他身侧的女子,掠过一块接一块禾浪翻滚的水田,沿途每户人家房门紧闭,他们每经过一户,那烟囱冒出的炊烟便消散。
远远地宋泓瞥见,只剩靠近山脚那栋孤零零的房子,还袅袅飘着炊烟,而有一身形健壮的男子在他们二人之前,在他们刚迈入房屋前的平坦院坝时,男子泥鳅一般钻进了门内。
眼看那炊烟就要消散,女子通体一抖,浅色的瞳孔陡然缩小,宋泓擡手把映雪剑掷了出去,生生将那紧闭的房门撞开半扇。
女子也没犹豫,立马与宋泓前後进了屋子。
宋泓拔回映雪,那被破开斗大个窟窿的木门,虚虚地在他们身後掩上。
夕阳破窗,将整间屋子映照得通红,屋内的人已经摆好了桌椅与饭菜,除了那刚进门的坐在方桌左侧的戴花男子外,还有两位身形佝偻的黑衣老人,端坐在方桌的上首。
老爷子头顶缠着的黑布,老太太肩膀披着靛杨柳纹的云肩,他们没有戴花配银,但看得出来,身上裁剪简洁的衣裳和年轻人们一般样式。
方桌每侧都放着一只柳条编成的小舟模样的碗碟,中间的菜式有装在竹筛里的五彩糯米饭丶堆在土瓷碗里泛着刺激鱼腥味的细白草秆丶躺在宽大叶片上颜色呈黄绿色冒着酸辣热气的软烂小鱼丶堆在另一个土瓷碗里裹上黄澄澄粉末的敦实五花肉块,和一瓦片上颜色明快的绿叶小菜。
菜式器皿与人间中原地区的习惯大相径庭,但像曾经祈国西南地界苗裔的风俗……若没有房前屋後的杨柳,这方秘境会更像那西南地界,杨柳毕竟是江南一带的风物,西南那边常年湿热,草木也经年翠绿,少有这种春生夏长秋落叶的树木。而且西南一带也不用这种红木的方桌与长条板凳,他们更多是铺上竹席,随地而坐。
秘境主人或许有那麽些了解人界,但不算太多。
按照那黏腻声音的指引,宋泓落座于靠门边的方桌下首,女子在方桌右侧。
该开始吃饭了,但没有配备筷子勺子,看起来需要他伸手抓着吃,他先不动声色,观察周围人的动作。
两位老人没动作,那青年男子则急吼吼地伸手去抓五彩糯米饭,把那竹筛子都拖到自己那一侧,半个身子都要扑到桌面,不给女子和宋泓一点拿取的机会。
女子谨慎地扫视了一眼桌面,拿走了散发鱼腥味的草秆和绿叶菜,桌面当中只剩下两道荤菜等着宋泓。
头缠黑布的老爷子蚯蚓般的笑纹爬过满脸,殷切地催促宋泓:“孩子,你快吃啊,错过了饭点可就没得吃了。”
宋泓礼节性地点点头,伸手拿了最近的五花肉碗,但到手边的瞬间,那黄澄澄的五花肉晃晃悠悠,蠕动成肥硕滚圆的毛虫。
他下意识准备反手打翻碗,被小狐的爪子按住手背,在他还犯恶心迟疑时,小狐便从他怀里探出身子,张大嘴巴将那碗粉蒸五花肉一口吞掉。
宋泓吓得差点重复舒流光的动作,猛拍小狐的背,但对面的两位老人笑意盈盈,面上的笑纹如雨後蚯蚓般扭动纠缠地活跃在泥泞的土地上。
他只好咬牙去拿另一盘炖烂了的鱼,那青黑的小鱼果不其然散成一盘同色的水蛭,他紧紧按住小狐的後脖颈,不让它再扑出去,自己一咬牙一闭眼,将那水蛭生吞了去。
倒没什麽别的味道,一股子没处理过的土腥味,宋泓睁开眼,忍下不自觉的反胃感,才发觉自己身後已经冒出了阵阵冷汗。
屋内通红的光芒转变为刺眼的白光,屋内的摆设和人物都被照得失去了原样色彩,两扇相对的窗户外,正亮着两只车轮大的太阳。
“吃完饭的午後,开始午睡。”潮湿粘腻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中途不能睁开眼睛。”
年轻的女子和男子赶紧丢下餐食,端坐在没有倚靠的长凳上,双目紧闭,仿佛入定一般陷入睡眠,甚至都没有擡手遮挡一下着剧烈的白光。
宋泓没有立刻闭眼,有先前餐食上的作弄,他不敢保证这声音的主人,会在他乖乖闭眼时做什麽手脚。
那身躯佝偻的老夫妻没有入睡,从那长凳上跳下,分头收着两边的碗碟。
老爷子边收边说,表情严肃:“有些事要跟着戴花配银者做,有些事要跟戴花配银者反着做。”
可他方才分明还劝宋泓吃掉那土瓷碗里的荤菜,不过宋泓也确实看到,除他自己的那两盘菜,年轻男女吃的素菜米饭都很正常,而且出第一次外,这两次黏腻声音的指令里,没有提到要他“跟着”戴花配银者。
该相信谁呢?
宋泓低头与小狐对视,小狐没事狐般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于是宋泓决定相信他家小狐,跟着也闭上了眼睛。
剧烈的白光透过宋泓眼皮,在他眼前投下色彩斑斓的光晕,刺激得宋泓眼睛和眉心酸痛,但他忍耐地没有睁开眼。
四周陡然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连那收碗碟老人们的动作和脚步声都听不见,残馀饭菜的酸辣味道也闻不见,宋泓便被困在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丶同时还失去嗅觉的斑斓牢狱里,唯有胸口前小狐平稳起伏的温热躯体,是他能感受到的唯一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