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找个安全地方躲着,真不是好习惯,但这是老友的选择,宋泓无法置喙。
舒流光攥住了宋泓的衣袖:“我的意思是,他们中大部分都是仙界德高望重的长者,并不是会跟魔物勾结的人。”
宋泓想起,楸吾也只留了半片衣袖给他,不禁冷笑道:“你倒还看得起我,认为我能把他们都杀了?”
“……百年之前,你的修为便不容小觑。”舒流光紧拽住宋泓不放。
宋泓轻轻一推,也不与他多废话,将他和迎上来的兰渺一道,左右捆在了屋子里的太师椅上,随即推门出去,仰面便看到黑压压的苍穹,有百十剑阵闪烁,布阵人纷纷隐没了身形,空中之後飞散的雨丝,并无其他活物,但宋泓依旧能感受到磅礴的灵力涌动。
迟间老者则撑了把宽大的油纸伞,坐在青苔遍布的院落里喝茶,旁边的桌上蹲着正小口小口吃桃酥的小呜,见他和衡遥走出房门,迟间也没起身,甚至还按下试图起身的小呜。
“我不主张你大开杀戒。”迟间嘱咐道,“只杀了那魔头便是,别伤及无辜。”
“我尽量。”宋泓并没有肯定回答。
他仰面看着那金银双色的剑阵,想起楸吾带他在长宁城突围的那一晚,被这些德高望重的大能们围追堵截,被伤得浑身没一块好肉。
宋泓召出了映雪剑,感受到了身体里汹涌的灵力,阴冷的丹田处传来阵阵暖流,那是灵根重新生长的迹象。
都怪我是个废物……宋泓御剑飞上了半空,映雪剑直挺挺地刺进最中心的剑阵,那泛着光芒的符纹由这中心点层层皲裂开,显露出零星几位大能的眉眼。
宋泓认不得他们,但宋泓只是想着:这些人都得死。
*
楸吾感觉到一阵心悸,这是他最近常有的反应,他已经习惯了,哪怕难受到手指都发抖,他也在勉力糊着一盏简易的圆灯笼。
多亏了霜降和大暑,他才能找着合适的竹子和轻纱,每天慢慢地裁纱编骨架,忙活了两三天,都没能裁出几片轻纱丶编出一个骨架,最後还是那师姐弟俩看不下去,给他编好了骨架丶裁好了轻纱,让他每天抽着空糊一糊便了事。
但怎麽能轻易了事,他还想着给这灯笼画些好看的花样,例如梅花,例如莲花。
怪他身体不大好了,不然这灯笼他能从头做到尾,形制要最复杂精巧的,花纹也要最繁复华丽的,毕竟是送给宋泓的礼物,简单不得,马虎不得。
他还欠宋泓好些小玩意儿呢,又怎麽会只有灯笼,早知道不轻易许诺,让那孩子空欢喜一场。
楸吾糊了一阵,天色晚了,他眼睛有些看不见,怎麽糊那轻纱都好像糊错了位置。
林铎捧着烛台来得及时,他最近总是在傍晚时分过来,专门为楸吾点灯走一趟,待到楸吾熄灯歇下後才离开。
没办法,楸吾仅存的那点修为也不中用,连个火星也打不着,林铎偏不给他准备个火折子,硬要每到傍晚时分亲自过来给他点灯。
“你也不嫌麻烦,每天来跑一趟。”楸吾待他点燃油灯,才又重新拿起糊了大半的灯笼。
纱层糊得还是太薄,要在上头描画会让墨色晕开,不大好看。
“我刚拜入宗门那会儿,每天跟你聊剑法到半夜,你也没嫌烦。”林铎又在编造根本没有的记忆了。
楸吾白了他一眼:“我只是没了灵根,又不是傻了,记性好着呢,根本没这事儿啊。”
“我们俩单独相处的回忆又不多,第一天跟你聊就聊完了,这两天可不得找点儿新话题嘛。”林铎把谎话编得也理所当然。
楸吾笑骂:“少来这套,我也没求着你来陪我。”
“是我求着来陪你,总行了吧。”林铎怼他,语气里也没有了早年的冷硬和讨人嫌。
或许是昏黄的灯光作用,楸吾这形容冷冽如陨铁般的师弟,眉眼间多了几分柔软。
此人就比他小个十来岁,也是三四百岁的老人家了,但偏偏在他和桑羽眼里,依旧还是刚搭上他们这条贼船时那副愣头青模样。
林铎也不管他,自顾自碎碎念叨:“我知道相比大师兄,你不是很待见我,可能有我那异母哥哥的原因,可能有我个人性格的原因,但看在我为重建宗门做了些事情,你很少跟我说什麽重话……单是为你那徒儿说过好几次,完全不给我面子。”
“但我不觉得我有说错什麽。”楸吾说。
“没说你错,自从你搭救我那刻起,你就不会有错。”林铎笑笑。
楸吾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麽,思忖了一阵讷讷道:“其实当时救你,也是我顺手而为。”
“快被魔打死了的顺手而为?”林铎反问。
“因为当时实力不济,没吞你亲爹的灵根,也还没捡到宋泓。”楸吾老老实实地承认道。
林铎叹了口气:“说到底,你根本没有原谅你自己,所以才不承认你本质上是个好人。”
怎麽又是这个评价?
楸吾不答话了,默默地继续糊着灯笼。
林铎也适时地闭了嘴,只是为他守着这麽一盏油灯,令那灯火不摇不晃。
“我看了天象,和霜降他们打赌。”林铎冷不丁说。
“打什麽赌?”楸吾顺着他的话问。
“赌今年苍澜山的初雪是哪一天。”林铎回答,“这百年里苍澜山的初雪,你都没有看到。”
“希望今年能看到。”楸吾也笑,见林铎蹙了眉头,忙改了话说,“今年一定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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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宋泓:杀了你们,都杀了。
楸吾:这灯笼怎麽这麽难糊,我不会一个也做不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