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婴啊,别忘医院跑了,车程太长,晚上睡病房走廊条件也不好,我的情况很稳定,你别担心。”
叶语莺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中的水果刀,专注地丶一圈一圈地,削着苹果。那又长又薄的苹果皮,在她的手中,连续不断,像她此刻那剪不断丶理还乱的丶绵长的思绪。
“我不累,姑姑。”她小声说,“我就想……多陪陪你。”
“傻阿婴哦……”姑姑伸出那只因为输液而有些浮肿的手,轻轻地,覆在了叶语莺的手背上。
“你就快要上高中了,听说录取你的高中是全省最好的,蓉城一高那麽好的学校,全国赛那样大的舞台……那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别因为来看我……耽误你训练。”
“等你……等你将来,拿了那个什麽……全国冠军,再带着金牌,来给我看一眼,好不好?”
叶语莺削苹果的刀,停住了。
许久,叶语莺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丶带着浓重鼻音的字。
“……好。”
*
开学前半个月,程明笃找到了那个几乎快要长在医院里的叶语莺。
看着她陪着姑姑看着窗外,一坐就是一下午,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沉静的丶快要熄灭的灰烬。
那时正是七月流火,大火星在七月开始向西沉落,天气将由热转凉。
可青州的夏末,依旧是闷热的,那股热气,混杂着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和她心中巨大的悲恸,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程明笃是在一个傍晚,将她从姑姑的病房里,接回程家的。
路上,他问她:“开学前,想去哪里散散心吗?我带你去。”
叶语莺看着车窗外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和那些在闷热中显得无精打采的梧桐树,沉默了许久。
然後,她转过头,看着程明笃,用一种近乎于梦呓般的丶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的话。
“……我想看雪。”
她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真实的丶属于她自己的渴望。
“我想去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看一场很大很大的雪。我想看看,当所有东西都被纯白的丶干净的雪覆盖的时候,思绪就会随风雪流逝了。”
她想用一场极致的丶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寒冷,来对抗这份让她几乎要燃烧成碎片的悲伤。
这是一个,在盛夏里,关于冬雪的丶不可能的愿望。
于是,他没有半分的迟疑,也没有任何的疑问,只是像过去无数次一样,用一种平淡的语气,给了她那个她最想要的回答。
“好。”
一个字,就是一个承诺。一个足以颠倒季节丶跨越重洋的承诺。
一周後,阿根廷签证加急下来,程明笃订好了两条飞往地球另一端的航线。
在那个依旧被盛夏的丶沉闷的热气所笼罩的午後,她坐上了程明笃的车,驶向了机场。
靠在头等舱那宽大舒适的丶可以完全平躺的座椅上,用一条薄薄的毛毯,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然後,睁着眼睛,透过那片小小的丶椭圆形的舷窗,看着窗外那片一成不变的丶被云海和夜色交替占据的风景。
漫长的丶几十个小时的飞行,两次转机,他们跨越了赤道。
时间,在倒流。
季节,在颠倒。
当他们终于在地球的另一端,南美洲最南端的城市——乌斯怀亚降落时,一股夹杂着冰川与海洋气息的丶凛冽的寒风,从机舱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她跟在程明笃身後,走出机场大厅,将那属于南半球严冬的丶冰冷而又纯净的空气,吸入肺里,她那颗早已因悲伤而变得麻木迟钝的心脏,像是被这股极致的丶干净的寒意,猛地刺了一下,竟然後知後觉地,恢复了一丝微弱的丶属于疼痛的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