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飞机在傍晚落地,叶语莺背着包穿过机场大厅,灯光明亮得没有一点温度。
广播一遍遍在耳边滚动,乘客拉着箱子走过,轮子压在砖缝里发出细小的碰撞声。
拿完托运行李,刚走出机场,就见远处人群里,一个高挑的身影正欲前往停车场。
周围的噪音像被关掉了一半,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往前跑了几步,彻底确认了才激动地喊道。
“哥哥。”
这世间有数亿的哥哥,可他偏生辨别出了这一声,停住脚步,回了头。
程明笃刚从国际到达口走出来,黑色行李箱被他拖得很稳,旅途的风尘没有把他身上的冷静磨掉,反而让那双眼更沉。
“你怎麽在这里?”他语气不高,平静的眼神里露出几分意外。
她把手里的盒子举了举,笑意克制不住:“全国赛,金牌。”
他看了她一秒,眼神里有极淡的一丝亮意,像海面下短暂翻起的银背。
隔了很久,他才在震撼中说道:“恭喜。”
“我想……顺路去医院看姑姑。”她犹豫了一下,“你先回家吧。”
“走吧。”他没有多问,“我送你。”
夜路漫长,车灯照出一条洁白的带子。仪表盘的指针指向安静的速度,窗外的城市一盏一盏退後。
叶语莺把奖牌盒放在膝上,指尖沿着盒沿来回摩挲。她想说对姑姑说很多话,关于这一年多的训练,关于对姜新雪的怨怼,关于她对大学的期待,她的梦想……
*
夜空气带着草木的潮意,医院门前的松树把月光切成碎片,落在地上。
她换好消毒服进去时,姑姑正靠在床头打盹。她轻轻把椅子挪过去,坐在床边,低声说:“我来了。”
姑姑醒来,看到她,愣了愣,笑起来:“是阿婴啊。”
叶语莺把金牌从盒子里拿出来,挂在床头,灯光落在那片金色上,像一轮日出。
姑姑伸手摸了摸,却不知是不是拿不起来:“看着真沉。”
“嗯,很沉。”她握住姑姑的手,手心发热,“之後我就要好好复习了,田径生涯,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一夜,他们没有聊太多大道理。程明笃替她去开水房接热水,替姑姑调好输液的高度,半夜陪她轮着守到护士查房。
等姑姑睡熟了,她会隔着黑暗,悄悄地打量着程明笃的侧脸。
窗外有风,小心地推着窗帘边角,像惦记着什麽。
周末两天转瞬即逝。
临走前,医生复查後说“病情稳定,注意静养”。
姑姑把她往门口送,笑着叮嘱:“放心去备战高考,不要老惦记我。有什麽事,我给你发消息。”
“发微信。”叶语莺把新买的智能手机递给她,耐心把界面从头到尾讲了遍,“点这里,打字或者发语音,都可以。想我了,就给我发。”
姑姑握着手机,认真地点头,像学会一门新本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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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路上,天蒙蒙两,城市像一只即将苏醒的蓝色眼睛。
加油站的灯白得刺目,服务区的咖啡苦得过分。
叶语莺靠在座椅上,困意裹着疲惫往下沉,却一直没睡着,身体像是被被缝在安全带里。
她憋了很久,回头看他,忍不住低声问道:“你……这次回来,会待很久吗?”
“会长期待在国内了。”他顿了顿,“要开始接手家里的事了。”
“那太好了。”她笑,眼睛亮亮的。
他看她一眼,目光像风过深水,没问为什麽。
叶语莺点头,把额头靠在冷一点的玻璃上,心里软下去。
她忽然觉得,高三这一年,会被她记很久,不仅因为一枚奖牌,还因为她即将复苏的人生,以及终于可以触及的成人礼。
车子驶进黎明的薄光里,城市苏醒,风把夏天的气味又轻轻推回来。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再走一段,到明年的现在,就能把所有曾经说出口或没说出口的愿望,挨个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