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眠擡起眼看见他一侧脸颊被晒得有些发红,便擡手覆在他执伞的掌背上,将伞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见荫凉遮住了他被晒红的脸,这才放心地松开手。
她刚放下手,便感觉到百里浔舟执伞的手又微微地往她的方向偏移了一线,这回她头也不擡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住他的掌背,微微一用力将他的手推回去。
没过几息,他握着伞的手又蠢蠢欲动起来。
身後的山衣忍不住了,幽幽地自两人中间冒出一句:“世子殿下,属下这里还有还有一把伞……”
话音未落,百里浔舟向封眠的方面挪了小半步,与她衣袖叠衣袖,将两人之间那一点空隙尽数消弭,也彻底把山衣完完整整挡在了後头。
山衣瘪嘴,本来心情略有些沉重的折夫人看见这一幕,也没忍住侧首露出一个笑来。山衣赶忙将手中另一把伞递给折夫人身旁的嬷嬷,让她为折夫人遮一遮阳。
嬷嬷投来感激的一瞥,轻声与自家夫人耳语:“夫人,您这次是真碰着贵人了。”
折夫人目光复杂地看一眼封眠,“是啊,真是没想到……”
不管结果如何,这份恩情,她必得回报才是。
片刻後,就在陈府大敞的府门前的庭院之上,临时摆开了郡守升堂的架势。
陈会长的尸首被擡到了侧边廊下,在衆目睽睽之下,由三名仵作分别对其进行极为细致的检验。
而庭院中,年轻巫傩跪伏在地,脸上血色尽失在陈二老爷近乎杀人的目光逼视下,他浑身颤抖如筛糠,声音嘶哑地交代:“是夫人先勾引我的……”
他声音嘶哑,不敢擡头看任何人。
陈三老爷得意至极:“这下你还有何话说?”
折夫人冷眼瞧着跪地的青年人,不置一词。
那名从现场逃走的歌女也被带了回来,身子软得几乎站不住,跪坐在地上,脸上脂粉被泪水冲得斑驳。
“民女…民女确实去找过折夫人…”她声音细若蚊蝇,在郡守拍了一次惊堂木之後,才努力提高声量,“只因母亲病重,走投无路才去求夫人施舍…夫人心善,当即请了大夫为母亲诊治…”
她擡起泪眼,急切地望向端坐一旁的折夫人:“除此之外,夫人再未许我别的!我丶我确实存了攀附之心,陈会长他……他先前许诺过要为我赎身,纳我入府……”
“折夫人说,纳妾之事需得陈会长首肯,亲自与她提才行。故而第二日我才……才与陈会长相约出游,本想趁机求得他点头,谁知……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
她突然激动起来,向前猛地一磕:“大人明鉴!我怎麽会与夫人合谋杀害陈会长?我还在等着他兑现诺言,风风光光接我进府啊……”
“我一个弱女子,若是得了大笔银钱,也是守不住的,能从良入後宅,岂会行这等蠢事!”
折夫人轻轻一声叹息,“傻姑娘。即便他昨日没出事,你也等不到他来接你。”
“像你这样哭哭啼啼寻到我面前的姑娘,这些年来我见过不下十个。可……他一次也没有向我提及过。少则三两月,多则半年一年,他便腻了倦了,又要换新人……”
歌女闻言,哭得更为伤怀。
此时三名仵作也已勘验完毕,得出了明确且一致的结论。
“陈会长体表并无任何致命外伤,亦无吸入或服用可疑药物的痕迹。就只是脱症而亡,也就是俗称的马上风。”
庭院内外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陈会长的死因被板上钉钉,并无外力谋害的痕迹,似乎已经可以确证折夫人清白了。
这时柳寄雪领着一人匆匆而至,那是一位身着素布长衫丶背着药箱的游方郎中。
“草民……草民曾私下为陈会长诊治过一些……嗯,隐秘之症。”郎中在衆人注视下显得有些紧张,但在柳寄雪鼓励的目光中,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主要是帮陈会长调理……调理肾元,重振雄风。陈会长他早已外强中干,内里亏空得厉害。草民屡次劝他静心休养,固本培元,可他……唉,就是不听劝呐!这般不知节制,纵情声色,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啊!”
他摊开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又带着几分医者痛心:“这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油尽灯枯之象已显,如今这般突发脱症……只能说身子骨已到了极限,如何能说是被人谋害呢?”
陈会长身边的小厮丶管家都供认见过这位游方郎中私下出入陈府,为陈会长悄悄诊治。只因陈会长好面子,不愿被云中郡这些坐堂大夫们知道他的病症,又听闻这游方郎中于男子私房一脉颇有经验,这才频频求他看病。
柳寄雪立于廊下阴影中,遥遥与封眠交换了一个视线。她之前私下行医,结识了不少游方郎中,偶然听见过一耳朵庭中这位郎中私下为陈会长看病一事,今日一听说此事,便立刻去找到了这位郎中,请他来证明陈会长本就肾虚体弱,死于脱症并不意外,也可以成为折夫人脱罪的一条理由。
至此,折夫人蓄意谋害的嫌疑,已算是洗刷干净。
罗驰尔阴森森地瞪向陈家两位老爷。
郡守刚想顺势宣布此事乃是一场误会,让大家散了,陈三老爷猛地跳了出来,指着折夫人,声色俱厉地吼道:“就算我兄长不是被她谋害,但她与旁人通奸,私德败坏,是不争的事实!如此□□妇人,岂能再为我陈家妇?今日我陈家便要休了她,将她赶出府去,净身出户!”
图穷匕见,想夺家産的心思这下是一点也不遮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