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马车驶离云中郡城门後,褚景淇立刻收了声,一手捂着自己用力过猛的脖子,一手指了指茶杯,哑着嗓子道:“水,快,快给我倒杯水。”
封眠将温热的茶盏递过去,他猛猛牛饮了几杯才缓过劲儿来。
“这下好了,他们指定以为你陪我去了苍狼部。”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小表妹你想去哪里便吩咐车夫就是了。”
他说罢又十分善解人意地补充一句:“若有不便,我就在附近等你。”
“无妨,一同去吧。”封眠从马车里翻出几件厚重的玄色斗篷,“只是为掩人耳目,需要做些乔装。”
有轻衣引路,一行人轻装简从,终于赶在第二日黄昏时分抵达了矿山。
大雪初霁,晚霞的馀晖笼罩在崩塌的矿脉上,留下一片惨淡血色。斗篷遮身的封眠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山,循着丁零当啷的细微声响来到被彻底掩埋的矿脉处。
积雪将大片的狼藉掩盖,空气中仍残馀着钝钝的血腥火药气味。
碎石满地的矿洞四周,僞装成普通工人的侍从正在以刀鞘丶以铁锹,甚至以双手,疯狂地清理着掩埋矿脉的乱石,四处探寻活人的踪迹。
封眠的心抖得愈发厉害,冰冷的空气一路凉入肺腑,脚步沉重地迟迟迈不开。
“傅公子。”轻衣上前唤了一声。
一道高挑的身影起身看过来,一眼便认出裹在斗篷中的封眠,瞳孔一缩,大踏步上前,语声急促:“你怎麽过来了?”
封辞偃说着,不赞同地看向轻衣,显然有些责备他。
“是我非要来的。”封眠急忙出声,目光一错不错地将封辞偃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树上挂着的火把照出封辞偃满身的狼藉,他面上染了大片灰黑,眼底青黑,神色疲惫,显然许久未休息好,但看起来行动无恙。封眠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抓住他手臂,屏息问道:“阿琢呢?”
“……还没找到。”
本就因爬山而酸软的双腿顿时失了力气,封眠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跪倒。
封辞偃急忙扶住她,涩声宽慰:“还有时间,只要在两日内找到他,就还有得救。”
封眠胡乱地点点头,擡手抹去颊边泪痕。她环视四周,看清施救的人数,皱了皱眉:“就这麽几个人?自家矿都塌了,陈家竟没有派人来救?”
“整条矿脉火药味极浓,这两日我还在附近发现了人为引燃的痕迹。”封辞偃眼底燃着怒火,“陈家显然已经放弃了这条矿脉,和这些矿工的性命。”
封眠一顿,眼底划过思忖之色,“看来他们已经有所察觉,想要毁灭证据……”
封眠立即有了决断,“那我们也不必藏了。轻衣,你立刻去附近调兵来,就以矿难救援为由,能调多少调多少。”
轻衣领命离去。
这时矿洞里擡出一名痛呼不断的矿工,伤处血流不止,褚景淇见状连忙挺身而立:“车上还有很多伤药,我去搬来!”
说着他拉上墨松,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停着马车的方向跑。
矿脉不远处的树下并排躺着几名被救出来的矿工,封眠忙上前查看他们的情况。此行没带医师,她与流萤丶雾柳便承担起了包扎伤口的任务,
夜色渐浓,空气愈发冷凝,封眠的十指都冻僵了,却不愿意去休息。她一面注意着受伤矿工的情况,一面不住往洞口看去。
矿洞中已经许久没有人被救出来了。
“这里有声音!”
矿脉另一侧内有人惊呼出声,衆人听见一处石堆下传来微弱的敲击声。
封辞偃立即上前,与几名侍卫合力撬动巨石。
一名几乎冻僵的矿工被拖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却始终不见那道最熟悉的身影。
封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她即将被绝望吞噬之际,一只沾满泥污却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从最深处的石缝中伸出,紧紧扣住了正在施救的侍卫的手腕。
“阿琢!”
封眠只一眼便认出了那双手,她猛地扑到石堆前,颤抖着双手帮忙挪开碎石,手上被划出道道血痕也全无所觉。
在挪出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时,她终于自跃动的火光之间,看见了紧闭双目的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满是灰土与血痕,因在黑暗中待久了,尚还闭着眼睛,以免被乍见的光明灼伤双眼。
他听见了封眠的声音,向着她的方向侧了侧脸。
雪花又开始飘落,轻轻覆在他染血的眉睫上。他苍白的唇动了动。
没有发出声音。
但封眠看得分明。
他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