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100章“这种时候,就别杵在……
在幽闭无边的黑暗中待久了,便如同溺水一般,会渐渐有窒息的感觉涌上来。
身上的伤带来的痛楚也逐渐麻痹,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其他声响,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和一点点降低的体温,会让困意一重重叠加。
在这种不知时日的绝境中,意志会悄无声息地瓦解,变得极其薄弱。每当眼皮上下打架时,便忍不住生出一种只要睡过去便可以了结一切的错觉。
百里浔舟用残存的力气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刺激着混沌的神经,维持着最後的一丝清醒,不敢让自己真正地睡过去。以前他从未畏惧过死亡,昔日被困绝境丶利刃穿胸丶坠落悬崖时,他都坦然视之,只想着若能以此命多搏几日百姓安乐便也算值得。
可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恐惧会葬身在这幽暗的矿道深处。临行前他郑重许诺,让封眠等他回来,若他回不去了,她会哭成什麽样子?她会不会怨他不守诺言?
只是想象一瞬间她会有的反应,他便觉得心疼得受不住。即便此刻身陷地狱业火,他也要爬回她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远处传来叮当敲击声,夹杂着杂沓的脚步声和模糊的絮语。
他拼尽力气抓住了近处的一只手,然後便听见了她的声音。
“阿琢,阿琢?阿琢……”
声音越来越近,一声比一声清晰,凿开了笼罩在他周身有如实质的迷雾。
百里浔舟猛地睁开眼,却只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试图捕捉光影。
“阿琢!你终于醒了!”封眠探身,急切地俯身靠近,发梢垂落在他颊边,“你感觉怎麽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百里浔舟勾了勾唇角,与封眠交握的手用力握着,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以此来确认自己已然平安回到了地面,他眨了眨眼,有些困惑,“什麽时辰了?夜里怎麽不点灯?”
封眠喜悦翘起的唇角倏地僵住,一颗心咚地坠到胃里,她环视满屋通明的烛火,张了张唇,声音隐含着一丝颤抖,“太暗了吗?”
“我都看不见你。”他擡手摸索,小心翼翼地捧住封眠的脸,凑近了些,几乎触到她的鼻尖,一双眼空茫地落在她的脸上,努力地想要看清她,语气带着一股委屈,“也太黑了吧。”
手心蓦地一湿,滴温热的泪落在他掌心。
百里浔舟指尖轻颤,忽然明白了什麽。
“我的眼睛……”
“我这就叫阿雪进来看看!”封眠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强撑的镇定,“没事的,定会没事的。”
烛火在床案上摇曳生辉,映出百里浔舟平静的眉眼,他倚靠在床头,眼睫微微低垂,若非眸中失去往日锐利的神采,看起来几乎与平时无异。
封眠紧攥着衣袖立在床侧,目光落在柳寄雪诊脉的指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不必太过忧心。”柳寄雪收回手,先出言宽慰,“应是脑後淤血未散,暂时导致双目失明,待淤血化开便好了。”
封眠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坐到床边重新握住百里浔舟的手,“那要多久才能恢复?”
“我会辅以汤药针灸,尽力助瘀血早散。但具体时日……”柳寄雪歉然地摇摇头,“实在难以保证。”
“如此已经很好了。”百里浔舟安抚地拍了拍封眠的手背,听声辩出柳寄雪的方向,向她微微颔首道谢,“多谢你,有希望总比……”
“小百里!妹夫!”
一声凄厉的哀嚎打断了百里浔舟的话音,将屋内三人都吓了一跳。褚景淇风风火火地狂奔而来,扑到床前,语无伦次:“怎麽回事啊?真的看不见了?你说你……出一趟门把自己弄得这版狼狈!”
他在矿山时便在帮忙将其他受伤的矿工送回来安顿,直到方才彻底歇下来,才想起来问一问百里浔舟的情况。本来他见封眠神色无异,以为并无大碍,谁知这一问便听见流萤说百里浔舟眼盲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
“没事啊,就算你往後都看不见了,小表妹也不会……”他猛地收声,凑到封眠耳边压低嗓音,“你不会嫌弃妹夫吧?”
百里浔舟:“……我听得见。”
“我当然不会嫌弃他。”封眠拍开褚景淇的脑袋,“况且阿琢的眼睛能治好,你别嚷得这麽吓人。”
“那就好那就好,可真是吓死我了。”褚景淇拍拍心口,仍挤在床边与两人说着话,“对了,救下来的那些矿工说,出事那天下矿的共有六十八人。我与傅公子清点过了,都已经找到了,三十八人轻伤,二十人重伤,剩下的十个……发现时就已经被炸得面目模糊了。”
“他们都不知道矿脉的主人是谁,只认识工头,那工头就是死掉的十人中的一个。也不知是哪家干这种私自开矿的……”他说到一半,领悟过来,“哦你们俩说不定知道是哪家的,没事,不用告诉我,我不用知道那麽多。”
“你们最好是能快些把人揪出来绳之以法,那些个工人受的伤可真是不轻,必须得把那丧良心的矿主抓出来狠狠地罚!”
柳寄雪见褚景淇挤在床边喋喋不休,说了两句正事又开始絮叨闲话,终于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小侯爷,咱们该走了吧。”
“哦我没什麽事,你先走吧,我还没说完呢,我们这一路回来啊……”
“回头再说,伤患们可离不开小侯爷的倾心照料啊。”柳寄雪皮笑肉不笑地上手扣住了褚景淇的肩膀,将他从封眠和百里浔舟中间拉开。
褚景淇踉跄着被她拉开两步,还想挣扎,就听耳边一句:“这种时候,就别杵在夫妻俩中间碍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