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安闭了闭眼:“我原以为,此法并不能成神。”
明盈没有说话,她知道她成功了,经此一战,九百年前的人已化为黄土,历史的真相被掩盖,宋熙嘉长存于世九百年,成为了人人都敬仰的仙尊。
何为神仙?掌天道权柄之人便是神仙。
萧清漪道:“她以掠夺之法僭越神之领域,为天道所不容,便是邪神。”
明盈心有猜测,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她内心复杂,仙尊以邪法成神,而九百年後修士各有追求,却都坚信得道升仙需惩恶扬善丶积善行德。
她看向国师,作为九百年後唯一一位知情人,却不曾揭露真相,也有这样的原因麽。
越来越多的白烟朝远处飘去,宋熙嘉稳坐宫中,不曾亲自踏足此地。
北境军已经再次袭来,这场由公主落下的棋局,如何能解?
沈怀安望向被乌云遮蔽的太阳,他一袭白衣立在斑驳的城墙边,腥风卷起他宽大的袖袍和墨发,像一片沾染血色的雪。
他一时想了许多。
那日风和日丽,阳光和煦,公主把他拉出泥潭,日夜相伴,甘之如饴。
那日雨过天晴,骄阳似火,公主把他按在塌上,同心为镜,恍然若梦。
他是公主的劫,公主也是他的劫。两人命数彼此缠绕,仿佛注定要在二者间做出一个了断。
那时他发现了北境军的阴谋,惊怒交加,满心愤慨,她却道:“怀安,你为何如此生气,你不都一直在支持我的麽?”
他痛恨自责:“若你恨我便杀我,不要牵扯无辜的人!”
公主把玩着一缕发丝,勾唇笑了起来:“你说什麽,我可舍不得杀你啊。待我得道飞升,我们何尝不能做一对神仙眷侣。”
他浑身发寒,第一次向她说了重话:“你真是疯了。”
宋熙嘉脸色骤变,笑意尽散,将他压入水牢日夜折磨,两人再也不曾见过。
他是医修,只救人,不杀人,可事已至此,唯杀可解。
地动山摇,像是天道之怒,鸢城底下便是灵脉,土地在此时崩裂,血液落入缝隙之间,雪花飘落将污秽掩盖,山河钟荡出最後一声呜咽。
“萧将军,山河钟碎了!”
萧景泽从北境军体内拔出长剑,目光扫过山河钟上面的裂痕,又望向远方。
沈怀安回过头笑了笑:“老师,你不在意我的出身将我收为学生,可惜弟子资质愚钝,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还有药老,回头可能又要骂我了。”
萧清漪垂下眼帘,静立不语。沈怀安转向今日新认识的小姑娘,正要同她道个别,有些讶异地看着明盈的眼泪,轻声道:“看来你同萧将军一样,都知道啊。”
他捡起一把长剑,将自己的左臂砍断,抽出白骨擦了擦,递到明盈面前:“这是我同萧将军的交易,替我交给他。”
明盈吸了吸鼻子,认真接过来抱在怀中,张口想说些什麽又慢慢合上。她知晓他要做什麽,可她不能阻止。
沈怀安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道:“老师,可否请你替我向公主带几句话?”
见萧清漪颌首应允,他露出浅笑:“我这一生有幸得到公主垂怜,只愿我死後,她不再困于旧恨,从此自在如风。”
说罢,他干脆利落跃下城楼,天火自地脉中升起,一人一火于空中相逢,一白一红交织在一处,他毫不犹豫地焚烧了自己的神魂:“此身奉劫,愿息干戈。”
火焰如洪流般席卷大地,土地在疯狂燃烧,北境军发出哀嚎,顷刻间化为尘埃。这便是天火真正的威能。
在这毁天灭地的焰海中,青蓝色的光点凭空浮现,如星辰坠世,莹莹闪烁,最终汇聚成一道贯通天地的光柱。
宋熙嘉的身影于光柱中显现,雪花覆灭了火焰,她周身萦绕着白烟,灵力流转,磅礴的威压如天神临世。
一道清冽的灵气自她指尖溢出,她将沈怀安从天火中捞出来,却只留下灰白色的一点碎骨。
她攥紧了手,脸上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意,目光如冰刃般刺向萧清漪:“萧清漪,你不是说他将为天下之主,这又是在做什麽?”
明盈早已被推落城墙,她擡头看向上方,萧清漪叹了一口气:“若你不争,他便能得道升仙。”
宋熙嘉哈哈大笑,擡手间汇聚灵力,神情怒极,杀意森然。
萧清漪迎面接住她的一击,喷出一口鲜血,青丝瞬间褪尽颜色,她气息不稳,目光直视她:“你会後悔。”
“後悔?那你看错我了!我将万世长存!”
天地震颤,符文流转,灰白的尸骨从城楼漂浮而起,连同被救下的那点碎骨,在空中堆砌,建成青白色的宫殿。
前线的战场寂然无声,萧景泽抹去脸上的血渍,望向天际的光柱,四周白茫茫一片,只馀他一人立于破裂的山河钟前。
雪花不再飘落,明盈捧着唯一的白骨,天地干干净净,雪霁天明。
萧清漪从城墙落下,看向她泪水模糊的脸,没什麽情绪地说道:“你们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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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仙尊成神的原理:宋熙嘉的成神方式是一种邪法,她没神格没法成神,就把别人的生命汲取到自己身上,假设每个人平均寿命五十,杀一百人就能活五千年,杀一亿人那就跟长生不老没区别。
其实这不算真正的神仙,是“僞神”,但能跟天道对抗成功的不就是神。可惜天地运行有自己的因果秩序,她也因此囚于璇玑殿九百年,成神更像是一种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