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川又剧烈咳嗽起来:“……真是不公平啊,知意。往日你是修士,我是凡人,如今你是沈家主,我是阶下囚,这世间何曾给我选择的机会。”
沈知意望他良久,忽然道:“好。”
沈亦川静静地同她对视,沈知意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那我便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屋内烛光摇曳,在窗纱投下两道侧影。临窗的紫檀木书案上典籍堆叠,一方古砚墨迹未干。案上的香炉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半空中盘绕又缓缓散开。
兄妹二人隔着一张乌木小几对坐,沈知意将药粉倾入酒壶,轻轻摇晃数下。
沈亦川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沈知意斟满两杯,一杯推至沈亦川面前,一杯留于自己眼前:“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择其一,我饮另一杯。”
沈亦川垂眸凝视杯中酒,酒香清冽,酒面倒映一点昏黄烛光。
他伸手端起酒杯,目光落到沈知意的脸上,沈知意神色平静无波,不知何时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连他也看不透了。
他轻笑一声,将自己面前那杯酒推至她跟前,取过她那一杯,双手执杯微礼:“妹妹请。”
沈知意面色不变,亦举杯道:“请。”
她仰头一饮而尽,沈亦川目光微动,双唇未沾杯沿,手腕略微一斜,酒水尽落袖中。
烛芯噼啪一声轻响,空荡荡的双杯置于桌中,二人对望静默良久,沈亦川笑道:“知意,原来你我才是同类。”
话音未落,他猛然咳出一口鲜血。沈亦川捂住脖颈,低头看向滴落在衣袖中的血点,目光惊疑不定:“你早已对我下毒?”
沈知意扶着额头笑出声来,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擡手指尖轻点中央的空杯:“毒在香中,解药在此。”
两杯酒本无区别,无论换与不换,只要饮下便可解毒。
沈知意止住笑,叹了口气:“哥,你选错了。”
他已将解药亲手倒掉,沈亦川面色阴沉,也笑了起来:“竟是如此……妹妹,你终究还是长大了啊。”
两人对坐大笑,如同兄妹重逢,喜不自胜。
笑着笑着,一道声音戛然而止。沈亦川剧烈咳嗽起来,他手指颤抖,已中毒颇深。
沈知意垂下眼帘,不忍看他,只是轻声说道:“哥哥,我是医修,只救人不杀人,可药毒本就同源。成为沈家主那日,我心知此路终要染血,只是我从未想过,第一个亲手杀死的人是你。”
沈亦川已将手伸入袖中,欲将换魂符取出。他攥紧了袖中符纸,依那人所说,只要他以血染符贴于其身,他便能与沈知意交换魂魄,活着的人只会是他。
沈知意注意到他的动作,目光沉静:“你的底牌呢,还不拿出来麽?你背後究竟是何人?”
两人只隔一臂之距,沈亦川缓缓擡头,注视着她疲惫的双眼,他失血过多,思考得极慢,沈知意还在耐心等待着他的“底牌”,想到这里,他又笑起来。
他没有问为何院中设下死阵,为何屋内长燃有毒的熏香,为何沈府上下戒备森严。换魂符就在手上,他喃喃自语:“也罢。”
沈知意没听清:“什麽?”
沈亦川笑了笑,将其置于桌面上,偏头看向窗外:“山上的桃花开了,我们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沈知意微微一怔,将视线从符纸上移开,表情茫然:“是吧。”
鲜血不断从他唇角涌出,素白衣袍绽开桃花,沈亦川望向换魂符,却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换魂符……便当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吧。”
沈知意猛然站起身,她後退几步,警惕地问道:“何意?”
“意思是,我不用了,赠予你。”
沈知意根本不信:“你这样的人,不是从不回头吗!”
沈亦川望着她的脸:“因为我觉得……你若是活着,会更痛苦吧。”
沈知意视线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抿着唇一言不发。沈亦川最後看了符纸一眼,缓缓闭上眼睛,她心里一惊,伸手扶住了他。
沈亦川浑身是血倒在她怀里,一动未动。
沈知意颤着手握住他的手腕,又缓缓松开自己沾染兄长的血的手,沈亦川滚落在地上,室内寂静无声。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忽然唤道:“十三。”
十三应声跃入屋内,见场上情形惊了惊,一时不敢上前。
沈知意背着光朝他瞥去一眼,袖口象征家主的竹纹被血色浸染,她垂眸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将此人的尸身处理了。”
十三敛去神色,躬身行了一礼,迟疑道:“公子……要安葬在何处?”
“公子?”沈知意笑了一下,“哥哥不是被关在水牢里麽,沈府哪来另一位公子?约莫同前几日一样,又是一名刺客罢了。”
十三顿了顿,双手抱拳:“是,家主。”
待十三将尸体移去,沈知意盯着桌边的血痕,换魂符静静地躺在干净的角落,沈知意将它拈起细看片刻,语调平静:“茯苓,派人联系金家主,我这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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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章的另一个章名叫“知意不知其中意”,在另一个版本中,沈亦川说完临终感言,在沈知意伸手扶住他的那个瞬间换魂成功了,十三见到的是沈亦川版本的沈家主,不过後来沈亦川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