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林衍是个傻的,只听那帮老右。派的,邱梅就是个愚蠢又没远见的泼妇,眼里只有小麦,根本帮不了咱们,我准备举报他们,再提拔两个新官上来。”
他正说着,远处邱梅在喊:“谁敢乱踩麦苗,我就剁了谁的脚。”
曾风正好告状:“听到了吧,她整天只念叨小麦。”
见邱梅蹲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借着夕阳,正在土里刨着什麽。
陈棉棉走了过去:“邱书记,你脚不好,干嘛还要出来,冻坏了怎麽办?”
曾风还是很聪明的:“她的书记是你提拔的,还想继续干,就要拍你的马屁呗。”
又问邱梅:“你蹲地上干嘛呀,这算苦肉计?”
邱梅举手,掌心是几苗寸长的,嫩黄色的芽儿。
她看曾风:“你不是爱吃这个嘛,苜蓿芽儿,雪才化,它还没出土,要挖就得从土里往外刨,你乱割麦苗当青菜吃,我没办法,只能给你刨这个解馋呀。”
大西北的春天,是从女人们拨开雪,刨苜蓿芽开始的。
曾风前段时间因为想吃青菜,又正好看到麦子返青,于是割了些麦苗来吃。
当时邱梅跟他狠狠吵了一架,还把没看住他的林衍和民兵也全臭骂了一顿。
但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送他一把嫩嫩的小黄芽。
曾风双手捧过苜蓿芽,先对陈棉棉说:“这个,无敌的美味。”
但又问邱梅:“这东西居然是从土里刨出来的?”
陈棉棉拈起一枚苜蓿芽,倒也不生气,而是难过。
她看曾风:“为了让你有绿菜吃,邱书记趴着刨苜蓿,曾风同志,你觉得她是不是在拍你马屁?”
曾风向来不出窑洞,所以他并不知道,他爱吃的菜是从土里刨出来的。
但邱梅把自己搞那麽辛苦,刨那麽点菜,她何苦呢?
嫩苜蓿难找,邱梅继续往前,但说:“陈主任,我这书记也就干三个月,过个官瘾,还是要归还给杨书记的,我也不是拍马屁,只是不想曾风同志乱割麦苗。”
又说:“曾风同志是城里人,不理解,一株小麦苗就能收获一大把麦子,磨成面粉,能蒸两个香喷喷的大馒头,那是我们一天的夥食,我不想他糟蹋粮食。”
为什麽邱梅在乎麦苗,不让大家踩,也不让大家割。
因为麦苗是粮食,是农民的命根子。
陈棉棉冷看曾风:“你是朱门酒肉臭,不理解我们,没麦子吃,就是路有冻死骨。”
这不杀人诛心嘛。
曾风来西北,就是要跟群衆打成一片的。
这个国家是人民的国家,干部是人民的公仆,怎麽能用朱门称呼?
但陈棉棉不等他辩解,再说:“曾风同志不识稼穑,乱割麦苗当菜吃,地委书记无奈,抱病挖苜蓿的事情我会如实向上反应,就看总革委如何处理他吧。”
曾风是真不知道,搞点小苜蓿苗要费那麽大的劲儿。
如果知道,它再好吃他也可以不吃的呀。
他掏出一沓粮票递给邱梅:“原来的我掏粮票,以後我不吃它了,行了吧?”
邱梅今天的苜蓿是给陈棉棉挖的,让她尝个鲜。
但见陈棉棉在朝自己眨眼睛,她可是做过媒婆的,脑子好使。
她灵机一动就说:“听说曾风同志的父亲是大领导,那他乱割麦苗当菜吃的事,应该不算犯错误吧?”
陈棉棉立刻接上:“毛选里讲,有支部队行军时踩踏了麦苗,团长登门算价钱,给农民赔偿,踏了麦苗的营长直接被贬成了小兵蛋子,不过曾风同志可是官二代,我如实把情况报上去吧,说不定总革委会号召大家学曾风,集体割麦苗呢。”
官二代还是个新式名词,但它恰好能定义曾风。
而他为了抓邱梅和林衍的小辫子,拍照用掉了两卷胶卷。
但狡诈的陈棉棉,她来了不过两三个小时,就给曾风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而于林衍和邱梅来说,都被拍照了,撤职在所难免吧?
但在此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曾风主动说:“陈主任,我也揪了邱书记和林衍好多的小辫子。”
看她转身离开,跟着跑:“但我不向上举报,你也别举报我,成吗?”
邱梅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解决。
她也觉得应该见好就收,忙喊说:“陈主任,那就一笔勾销了吧。”
但陈棉棉并不吐口,撩下曾风回了窑洞。
西北这地儿,要说脏,那是真脏,但只要认肯收拾,也能收拾干净。
这一间是林衍和邱梅,曾风几个领导住的窑洞。
好大一张炕,炕上只铺着被擦的明光噌亮的红柳席。
炕里烧着从山里扫来的树叶,地上的炉子里还架着煤块,火汹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