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被困在世袭中太久了,一声声的“天子”好似一道天堑,将人与人隔开了。有人乞讨为生,有人奢靡富贵,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却要险境求生……种种皆已深入人心。
若想改,不是易事。
易慎道:“此计遥远虚缈。”
巫祁道:“但总要有人先行一步。”
或许千百年後,他们才知此计于天下百姓而言,是对,亦或是错。此刻的他们站在历史长河之中,身後是先祖英烈,身前是数重迷雾。任其天资聪颖,也逃不过长河的波涛汹涌,唯有与志同道合之人并肩同行,踏进迷雾之中,任其前方是悬崖峭壁还是平坦路途。
心中所想既然为实,或名垂青史为华彩,或遗臭万年为污点,总归是为後人开辟了道路,便毫不後悔。
“惟崇哥哥。”巫祁忽而开口。
她许久未称呼他为“惟崇哥哥”,突然而至和久违的称呼倒险些令易慎没反应过来。
不过反应过来後,心情自然是极好的。
他莞尔道:“怎麽了?”
“我喜欢这样的你。”巫祁道,“我喜欢你为护我孤注一掷,这令我感到所谓的‘心悦’并非飘飘然于口中,而是融合了生死和馀生的厚重。我也喜欢你以世家公子之风姿思虑天下百姓的太平。”
“对了,你还记得我欠你的半首情诗吗?”
“昨夜,我想好了。”
曾经,易慎作了半首情诗——我倚霜雪前,窥得窗中景。
巫祁道两情相悦之人共作一首情诗,便有三生情缘,接下了这後半首诗。她总是想後半首该如何,想来想去,总也不满意。
她一向随性,想不明白,思不清楚的事情便放一放,或许要靠缘分。
不过,这半首情诗总在她心中柔软又沉重的地方放着,时不时地便要拿出来想一想。当时在澜冰城,为魏卯挡下那一炮的时候,她不敢话生死,也没来得及求菩萨神灵保佑。
她只是在想——倘若她死了,那半首情诗又该如何?
易慎要守着半首情诗凄苦一生吗?
之後,醒过来,这半首情诗在她心中越发沉重,不似裹挟这三生情缘的浪漫,只覆盖着此生死与生的抉择。她或许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发霉了,也许是在孙夫子惨死之时,也许是在战场上见证千万人倒下之时……或许,早在桃花林发现两人埋尸时,她便早已悄然发霉了。
只是,这霉在自己从炮麟中醒来才发现。
她不敢随意作半首情诗,甚至逃避作半首情诗。她不想给易慎过多的牵挂,万一,万一,她的霉晒不好了,过多的牵挂对易慎而言绝不是好事。
无论易慎随她而去,还是相思一生,并非是她看到的结局。
是以,她便将此事压在心中,不提,不想。
然而,昨夜,易慎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她才幡然醒悟。两小无嫌猜,听母亲说,她出生时,易慎便和母亲闻如在门外守着了。
直至此刻,他依然在她身边。
她发霉,易慎又何尝不是为她心痛?可这霉不是旁人分担一半,自己便会好受一半的霉。它只将担忧与痛苦给了易慎。
或许,她在思索离开之时,易慎却饱受痛苦,想着如何将她留在人间?
否则,又怎会将这空落落的院子布置成如今这样。
她还在发霉,但这霉已不会蔓延,或许此生,这些霉都不会减淡,但,那又如何?她成为一个发霉的巫祁又能如何?
大好的时日,还抵不过这些霉吗?
她要陪在易慎身边,也要将天翻一翻。
就在那一瞬间,毫无任何预兆,她身旁连纸笔都没有,怀中是落泪的易慎,只顾着哄易慎,一分心思都没留给半首情诗,可那半首情诗就这样闯进她的脑子里。
像是恩赐,又像是豁免。
“你不想知道是什麽吗?惟崇哥哥。”巫祁道。
“想。”易慎目光深邃,看透了她的挣扎与豁然,毫无责怪,唯有心疼。
“我倚霜雪前,窥得窗中景。”巫祁拉住易慎的手,柔和又坚定,“似执手千年,来生不忘情。”
易慎反握住她的手,忍着如雷心跳,“不是说三生情缘吗?”
巫祁亲他脸颊一下,道:“每一生都说一遍,便是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