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不屑,张小鲤却能看到,她藏在侧後方的手已紧紧捏成了拳。
端王道:“此事要从三年多以前,我们衆人去清音行宫开始说起,那时昭华你闲不住,白日总是在我们几个的居所里乱窜,某回午後,你来秋水居找修肃,却不知不觉趴在榻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你感到有个男子,偷亲了你一口。能光明正大入修肃秋水居的,除了他本人,还能有谁?你十分害怕,更觉恶心,从此恨透了修肃,是也不是?你甚至以为,天明关修肃放你一马,是因为他对你有男女之情。”
疲倦的皇帝都不由得露出错愕的神色,昭华更是目眦欲裂,却说不出话。
她似乎震惊得一时忘记了自己需要时时开口防守,将端王的攻势一点一点打回。
比昭华更震惊的,无疑是张小鲤。
昭华显然不会将这些事告知任何外人,恐怕寇月觅云都知之甚少。
而了解得这麽清楚的,只有那日在药师殿甬道内偷听到了一切的张小鲤和林存善,张小鲤并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那麽……
方才端王口中,看到郭新荣玉牌,揣测出郭新荣与楚楚关系的人,恐怕也是林存善。
是了,他和单谷雨已下定决心扶持端王,自会将这些都告知端王,只有这样,端王才能逐一铲除竞争者。
甚至,端王说什麽是在前几日寻到郭新荣的也极为可疑,只怕,他们早就寻到了郭新荣,才能那般“完美”地让二皇子一蹶不振。
而眼下端王气定神闲,却是冲着昭华来的。
莫非林存善和端王,早已知昭华的筹谋……在端王眼中,昭华并不是个普通的公主,而是竞争者之一?
林存善是何时知晓的,知道多少,现在又在何处?!
张小鲤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林存善此刻或许就在那群随行的侍从之中。
算无遗策之人……那麽,连师父的自尽,也会在他的算计之中吗?
昭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你——”
“——你搞错了。”端王却突然截断了昭华的声音,语带叹息,“修肃怎可能会对你有男女之情?他只有一个贤惠的正妻,一个盲女为妾,那二皇妃体弱多病,修肃对外宣称怜惜她所以从不碰她,只让她安心养病。这盲女楚楚……修肃也从不曾宠幸,否则,郭新荣又怎会忍耐自己喜欢的人被修肃欺瞒丶侮辱呢?”
突然之间,张小鲤猜到了什麽。
显然,昭华也猜到了,她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
“据郭新荣所言,修肃喜欢的,并非女子。”端王的声音有几分尴尬,“虽说,此事也并非罕见,但大家不过寻个乐子,这美妾娈童,并无区别。但修肃,对女子,毫无感觉,甚至不能人事。这些年,真正与他同塌而眠的,乃是……郭新荣。”
郭新荣三字一出来,张小鲤简直头皮发麻,一瞬间她和昭华一样,什麽都懂了,那天二皇子挟持昭华时,为何在听到昭华以为他喜欢自己时,笑得那麽张狂讥讽,又为何会说出“郭新荣心悦一个女子,他藏得小心翼翼,却到底被我发现了端倪”。
甚至,二皇子挟持昭华时,最在意的便是郭新荣,他反复询问郭新荣的下落,那时他们都以为他是被属下背叛了所以痛彻心扉,怎料这“背叛”中,竟有双重含义。
“皇兄,此事,臣弟本不欲说明,可……不得不说。”端王一脸无奈和遗憾,“虽有断袖传闻的是老三,但……”
他只瞥了一眼,看见皇帝冰冷的眼神,那冰冷并非是对已死去的三皇子,而是对他。
他的皇兄老了,疲倦了,因这接连的打击,早已不复当年率领亲兵浩浩荡荡从边境打回长安的模样,那时他犹如黑云中的闪电,眼下却只是一道空响的雷。可,即便如此,雷声也可震天。
只这一眼,端王突转了话锋,道:“不过,这一切都只是郭新荣的一面之词。修肃已去,郭新荣为求自保,自是说什麽都可以。说实话,我并不信。”
昭华最是能看懂皇帝情绪,一瞬便知端王这大转弯的态度是怎麽回事,她眯了眯眼,不屑地道:“皇叔,你见父皇不悦,便立刻改口,这把戏未免也太拙劣了些,若你不信,方才滔滔不绝,又是为了什麽呢?”
端王也轻轻一笑,道:“自是因为,郭新荣或许满口胡言,但有件事他没必要替修肃撒谎——他说,那时在清音行宫,每日中午,他俩都会去清音行宫东南角的无人宫殿……休憩。那年下午的每一天,都没回过修肃的秋水居。而能随意进出修肃秋水居,并被他的下人喊‘殿下’的,自然只有他的胞弟,翟仟凌。”
不止昭华,张小鲤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後从始至终都如待发的弦绷紧了的寇月和觅云都身形一晃,显然就连仿佛没有感情的她俩,都为此感到震惊。
三皇子……
霎时间,许多之前难解丶或一度自以为解开了的谜题在此刻终于得到真正的解答,像被拨开了浮萍的水面,明亮如镜……
抱桃阁围炉夜话那次,三皇子说“我喜欢,与寻常女子不同的那种,最好是功夫甚至不输我的那种”,说“除了昭华,只输给过你”。
後来他向张小鲤坦白,自己心有所属,说那人“看似有些冷漠,实则心地善良正直”,说“那人,我不该,也不能喜欢”。
三年前,秋水居的那一吻,本该成为一个永恒的秘密,却阴差阳错,成为了一个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