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追上了我呢?和过去的十五次不一样,没有声音在我耳边喊叫,催着我杀掉他。
快入夜的时候,我想到他给我办身份证时,问我的名字。
我说我叫小七,李钟唯眉毛皱到一起,说:“你姓什麽?”
“我没有姓。”
“你爸爸姓什麽?你妈妈姓什麽?”他越来越不耐烦。
“我没有爸爸妈妈。”
“你又乱说话了。”
我很委屈,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从能记住事开始,就没见过爸爸妈妈,最开始黄花村有对夫妇养着我,可他们不是我的爸妈。那个男人跟我做爱,被女的发现了,女的把他杀了,他靠着最後一口气也把女的杀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觉得他们很累丶很辛苦,不做爱也做不了对方的好朋友,只有死了才能好好休息。
我帮那些该休息的人休息。
我没有名字。
李钟唯给我的身份证,有一天忽然不见了。
李钟唯是不是也很想休息,才放着他的何老师不顾,一直在找我?
我找到一间废弃的谷仓,抖干净干稻草上的灰,躺了上去。
我打算住在这里了,我不走的话,李钟唯总有一天能找到我,他可以在这间谷仓里好好地休息。
入睡前,我忽然想到在那个出事的除夕前一个月的一个半夜,我枕着李钟唯的手睡觉,睡得迷迷糊糊时李钟唯忽然问我,如果我像对何老师一样对你,你会开心吗?
“我没有不开心。”我说。
“不一样的。”
我没再说话,倒是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说他的爸爸,好像是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他的妈妈,住在海沧最高档的公寓里,只吃一点点东西,出门只去瑜伽教室丶美容院和商场,剩下的时间都在等敲门声。她只是这样的女人里其中的一个。
他说他认识我以後,忽然觉得很多事情他不明白了,他问我为什麽可以对很多事情不在乎,问我为什麽不需要找一个人崇拜,哪怕偶尔想到崇拜的对象不过是一个运气比较好的丶中等偏下的人,但他还是崇拜对方,好像他一辈子都要像他妈一样,端坐在有落地窗的大平层里,等着人来宠幸。他救不了妈妈,也救不了自己……
他哭了。
他问我,你为什麽像一个无底洞?给你什麽,你都不需要,你为什麽不会害怕,也不会开心?你是不是三魂七魄不全?
我烦透了。
我推开他,我不爱听这些文绉绉的话。
“是你先招惹我的。”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只是想知道那个故事是讲什麽的。”我彻底没了睡意,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很痛苦吗?”
他说是的,他问我会不会救他。
我拿起我刚刚枕过的枕头,我忽然有一点点懂了那个叫枕头人的故事,如果李钟唯小时候知道自己会长成现在这个不停问为什麽的白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枕头人。
我把枕头捂在他脸上时,他没有挣扎,好久以後四肢才开始抽搐。
我做过这样的事情很多次了,但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完成。我移开枕头,李钟唯坐在床边,撕心裂肺地咳嗽,跑到厕所里发出难听的呕吐声。我把耳朵捂住了,他擦着嘴从厕所走出来,对我说话,我听不见,但能看出来他说的是什麽。
李钟唯又在问我为什麽了,我恨不得自己看不懂唇语。
李钟唯最後一次问我为什麽,是在我在超市遇见狄春秋以後的事了。在结账台排队时,他问我为什麽,对狄春秋和对别人不一样。
“那是我的好朋友,你没有朋友吗?”
“我不信。”
我懒得跟他争辩,反正我在除夕後就会走,只是我没想到,我会在那种场合下走。
虫鸣声透过谷仓薄薄的木板壁传到我耳中,我想起很多年前,在黄花村也有过类似的夜晚,但身处在这里,不会有人推门进来。
我今天是不是想起太多过去的事情了?我盯着卡着月光的窗缝,忽然打了个寒战,因为我知道,我躺在这里,是在等一声敲门声,我在等李钟唯追上我。
我张开嘴,发出了三个音节。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