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君推门而入,刚好听见了:“才聊到这儿?”
“不知道啊,”秦先没有告状,拧好最後一颗螺丝钉,“要是你问我做什麽赚钱,流行乐最赚,摇滚乐也不错。但你问我做什麽音乐,我做实验音乐的。听没听说过?”
曲君接话:“做的噪音。”
傅莲时随时怕秦先翻脸。为了显得“噪音”说法顺耳一点,他说:“像《青龙》那种吵的?”
连上音响试试,贝斯果然修好了。傅莲时接过琴,顺手弹了一小段《青龙》。他夜里睡过一觉,技术更加巩固了,弹得比昨天还要好。
曲君挖苦道:“这种东西,秦先看不上。”秦先不置可否,差不多等于默认了。曲君拿出一盒磁带,递给秦先说:“上贡。”
磁带是黑白漫画封面,傅莲时仔细看,看见一个波波头女人在抽烟,另一个人搭手在她肩上,还写了很多英文字,看不出名堂。秦先道:“音速青年,旧乐队了。”曲君说:“不要?”秦先说:“要。”
傅莲时暗暗想,《青龙》已经非常难弹,秦先居然看不上。要吵成什麽样他才喜欢?看出他好奇,秦先提问道:“你觉得音乐是什麽?”
傅莲时不敢说,不由自主看曲君。曲君怂恿道:“又不是考你,你尽管说。”
他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就是旋律,曲子?”
秦先说:“那要是世界上的旋律都用完了,岂不是没有新音乐了?”
“常用汉字才三千个,”曲君又怂恿,“也不见小说就写完了。想说什麽说什麽,杀杀他的威风。”
傅莲时想了半天,觉得秦先的担忧也很有道理。即使现在旋律没有用完,再过一万年丶一亿年,旋律还能剩下多少呢?
秦先推推眼镜,在桌上画个圈:“音乐家在圆圈之内,以为创作是自由的,其实不然。限制在圆圈里怎麽叫做自由呢?需要有人拓宽圆圈,让自由更自由一点。”
傅莲时肃然起敬,秦先又说:“有些人发明新乐器,就像发明电吉他,电贝斯,合成器,就有了摇滚乐丶电子乐。有的人用原本的乐器,把更多声音放进音乐里面。像我做的就是噪音。”
“真厉害。”傅莲时感叹。
秦先反而迟疑起来:“你是随口夸一句,还是真心的?大多数人觉得难听。”
“真心的呀,”傅莲时说,“以前看飞蛾讲过,音乐的意义不是好听而已。”
曲君道:“我们莲时是这个样子,别人说什麽,他就相信什麽。”
秦先斜他一眼,傅莲时小声说:“曲老板……”
曲君大为自豪:“像大卫在村口赤条条说话,他也信的。”
“要真是这样,”秦先想了想,“你要不要试试看编曲?”
傅莲时期待道:“但是我还没过小五的一关呢。”
秦先说:“这就不用当真了,比来玩玩。”从柜子顶抽出一个蓝色塑料篮,里边码了许多乐谱,有的用文件袋装着,有的散着,用夹子夹了一下。
“这些都是用不上的,”秦先说道,“抽到哪个编哪个。”
秦先有个习惯,要在谱子顶上写个记号,年月日。篮子里的乐谱日期都很近,几乎没有半年之前的。
“更早的呢?”傅莲时问。
“扔了。”秦先说。
傅莲时随手翻到最底下,见到一个大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沾满灰絮,边角弯折,肯定压了很久没有扔掉。傅莲时说:“这是什麽?”把那信封抽出来。
乐谱字迹跟秦先的不一样。用的是很差的再生草纸,一面光滑丶一面粗糙。标题写的是“做梦”,底下用直尺画了四线谱。
这是挺奇怪的一件事。四线谱是四根弦乐器用的,每根线代表指板上一根弦,数字代表手指按的位置,方便看谱演奏,但绝难想象出音高。因此写旋律用的总是五线谱丶简谱。
秦先为难道:“你怎麽抽了别人写的呢?”
傅莲时赶紧把谱子合上,说道:“我随便拿的。”秦先说:“说来也巧,这是飞蛾写的……本来是昆虫乐队第一张专辑的曲子。”
傅莲时大吃一惊,动作顿在原地。他虽然猜想过,秦先帮昆虫乐队编过曲,一定认识飞蛾,但却从未幻想能找到飞蛾的手稿。难怪这谱子是四线谱!
曲君说:“就用这个吧。”秦先说:“真的麽?”曲君说道:“没事儿。”
未经允许偷窥乐谱,道德上实在说不过去。这要是其他人的谱子,傅莲时肯定斩钉截铁不要看了。可告诉他这是飞蛾的谱子……他的心就像一块儿好西瓜,不是完全红。变着角度切,红心中间仍然夹了一颗黑籽。傅莲时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他还是说:“不看了。”就要把谱子封回去。曲君道:“你不是喜欢飞蛾麽,不好奇麽?”
“好奇,”傅莲时道,“但是太不好了。”
“没事,”曲君一笑,“反正是废曲了,飞蛾不会介意的。”
傅莲时说:“你怎麽知道?”曲君说:“我认得他。”
傅莲时又动摇了,秦先说道:“要知道有人给它编曲,飞蛾会高兴的。”
“那好吧。”傅莲时把谱子又抽出来,摊在桌子上,和秦先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