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复印件,此刻却重如千钧,烙铁般灼烧着苏霓的皮肤。
一种荒谬而冰冷的预感,像藤蔓般从她心底疯长,瞬间缠紧了她的呼吸。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抓起手机,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老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警惕:“喂?苏制片?这么晚……”
“老吴,”苏霓的声音干涩而紧绷,她极力控制着颤抖,“我问你一件事,关于许文澜主任资助的那个女孩,档案编号s-的那个……你还有印象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在寂静的夜里无限放大。
每一秒,都像是在苏霓紧绷的神经上缓慢拉锯。
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老吴终于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
“那孩子……本名叫赵小雨。”
苏霓的心脏猛地一沉。
“生父是下乡知青,叫赵德海。母亲难产大出血,没救回来。她才八个月大,就被送进了福利院。”老吴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陈年的无奈,“许主任一直不知道这事?不……她知道。”
话音落下,老吴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抛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
“她就是赵小雨。”
轰的一声,苏霓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矛盾、许文澜那近乎偏执的严苛与那偶尔流露出的、难以察觉的悲悯,在这一刻尽数找到了源头。
她握着早已没了声音的电话,久久地伫立在落地窗前。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将整个城市吞噬。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人看似坚不可摧的恨意,原来只是她们用尽一生,向这个世界出的、一声深埋心底的求救。
次日清晨,天色未亮,苏霓便驱车赶往城郊一处老旧的家属院。
她以节目需要“补充八十年代福利院历史背景”为由,叩响了退休民政干部老徐的家门。
老徐已经年过七旬,头花白,精神却还矍铄。
对于苏霓的来意,他起初只是摆手,连连说着“年代太久远了,记不清喽,都记不清了”。
他的眼神浑浊而闪躲,透着一种不愿被惊扰的疲惫。
苏霓没有强求,只是将那份收养登记表的影印件,轻轻推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徐浑浊的目光落在纸上的瞬间,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指,不易察明地颤抖了一下。
他拿起老花镜,凑近了仔细端详,良久,才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卸下了积压数十年的重担。
“唉……那时候政策乱,为了符合领养规定,很多孩子的登记信息都被涂改过,不算稀奇事。”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遥远,“但我记得这个孩子。福利院门廊边总坐着个小丫头,不哭不闹,谁问都说‘等爸爸来接我’。我们心疼她,都叫她小雨。”
老人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似乎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孤独的、小小的身影。
“后来有一天,来了个女干部,很年轻,也很坚决。她说要认养一个亲戚家的孩子,手续办得滴水不漏,我们查不出任何问题,就给她办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那根本不是什么亲戚的孩子,那是她自己。”
老徐摘下眼镜,揉了揉干涩的眼角,声音里满是唏嘘。
“她签协议的时候,只对我们说了一句话——‘我要让这个孩子,活得比谁都体面’。可我们后来才明白,那体面底下,埋着的,全是敲碎了骨头也说不出口的伤。”
从老徐家出来,冷风扑面,苏霓却觉得心头一片滚烫。
她回到公司,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将心腹干将赵小芸和经验丰富的老张叫进了办公室。
“我们立刻启动一个新策划案,”苏霓的声音清冷而果决,不带一丝犹豫,“名字就叫——《被遗忘的名字》。”
她将那份登记表复印件拍在桌上,目光如炬:“主题,聚焦‘被制度误读的一代人’。小芸,你马上去联系三位参与过八十年代知青子女安置工作的老干部,邀请他们作为现场嘉宾。其中一位,必须是赵德海当年的旧同事,陈国栋。”
赵小芸
“老张,”苏霓转向摄影指导,“这次录制,我要你用最高规格的电影级镜头。”
最后,她看向赵小芸,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另外,秘密联系一位叫杨桂芬的老太太,她以前是市第一福利院的保育员。请她作为‘亲历者代表’,安排在观众席最前排。记住,联系她的时候,不许提许文澜一个字,只说我们需要一位了解‘小雨’往事的长辈。”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场残忍的当众曝光,而是一次迟到了三十年的唤醒。
节目录制当天,演播厅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电缆和化妆品混合的紧张气味。
苏霓亲自出面,以“内容质量需要您这位最权威的专家把关”为由,将许文澜“请”进了位于观众席后方的观察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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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位置,正对着主控监听窗,能将台上台下的一切尽收眼底,却又仿佛与世隔绝。
许文澜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表情淡漠,只是在坐下的那一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节目按部就班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