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薄薄的门板,成了两个世界的分界线。
门外是歇斯底里的撞击,门内是苏霓用尽全力才换来的喘息之地。
她没有开门,只是静静地站在玄关,听着那声音从蛮横的巨响,渐渐变成带着哭腔的拍打。
“苏霓!你开门!我是你妈!你翅膀硬了,连亲妈都不要了吗!”
哭喊声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精准地刺向每一个路过邻居的耳朵。
清晨的楼道里,几扇门悄然打开一条缝,好奇又带着审视的目光投射过来。
终于,门外没了力气,只剩下压抑的抽泣。苏霓这才缓缓拉开门。
苏母,林秀芳,一头精心烫染的卷有些散乱,眼圈通红,手里还拎着一个三层保温饭盒,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就是从这儿出的。
她看到苏霓,积攒的委屈瞬间爆,音量陡然拔高,仿佛要让整栋楼都听见她的血泪控诉:“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现在出息了,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我这个当妈的怕你吃不好,天不亮就起来给你炖汤送饭,你倒好,连门都不让我进了?是怕我这穷亲戚给你丢人吗?”
她径直推开苏霓,像个女主人一样闯了进去,重重地将保温饭盒顿在崭新的餐桌上,一层层打开,香气四溢的鸡汤、精致的配菜,本该是母爱的证明,此刻却像一道道枷锁。
“吃啊!怎么不吃?”林秀芳指着饭菜,视线却刀子般刮过房间的每一寸,最后落在苏霓身上,“你住这儿的一砖一瓦,都是我怀胎十月掉的血肉换来的!你不吃我的饭,难道要吃那个野男人施舍的?”
这话一出,连门外探头探脑的邻居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是女儿攀了高枝,忘了根本。
苏霓的脸上没有一丝怒火,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她没有去看那桌饭菜,而是转身对门口还没散去的邻居,尤其是一位正在晨练的老爷子——老周,微微颔:“周叔,麻烦您和几位邻居做个见证。”
说完,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锁了自己的手机,点开银行app。
“妈,您可能记错了。”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入平静的湖面。
她点开了转账记录,屏幕的荧光在清晨的客厅里格外明亮。
一条条记录向上划过,日期、金额、收款人“林秀芳”,清晰无比。
“这房子的押金,三万六千块,是我去年年底连续主持了十场婚礼,一分一分攒下来的。这是转账凭证。”
“这个月的水电燃气费,还有物业费,一共一千二百八十块,是我上个月参加《晨光现场》节目,拿到的三等奖奖金付的。这是奖金到账通知。”
“三年来,我每个月给家里转账五千,作为您的生活费,从未间断。总计十八万。妈,我没有花过家里一分钱,更没有花过您口中那个‘野男人’的一分钱。”
她的声音不带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这平静的事实,却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具杀伤力。
林秀芳脸上的悲愤瞬间凝固,她死死盯着那不断滚动的转账记录,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门外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同情与敬佩的沉默。
短暂的怔愣后,林秀芳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的野兽,猛地转头,扑向唯一一扇紧闭的房门——那是苏霓的卧室。
“好!你说你清高!你厉害!那你身上穿的,你以前那些东西,总是我给你买的吧!我把它们拿走,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她企图用这种方式,夺回一丝对女儿的控制权。
然而,苏霓只是轻轻一侧身,就挡在了她的面前,伸出手,温和而坚定地拦住了她的手臂。
“妈,”苏霓的声音依旧平静,“那些衣服,我搬家的时候已经全部捐给山区了。我现在穿的每一件,都是我自己买的。”
她说着,拉开玄关的储物柜,从一个文件袋里,取出了一叠票据。
“这是我的医保卡自缴凭证,我自己交的金。”
“这是我的社保缴费单,一分没落下。”
“这是这套房子的租赁备案回执,户主是我,承租人也是我。”
一张张单薄的纸,此刻却重如千钧,构建起一个名为“苏霓”的、完全独立的世界。
苏霓抬起眼,第一次直视母亲那双充满震惊和不解的眼睛,轻声但决绝地说道:“我不是不认您。我只是,不能再活成您和爸爸需要的那个样子了。”
“您要的孝顺,是低头,是顺从,是成为你们炫耀的资本和养老的工具。但我要的人生,是抬头,是站直,是用我自己的双脚走我自己的路。”
林秀芳彻底崩溃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她所有的武器——亲情、道德、舆论——在这些冰冷的证据和决绝的话语面前,都化为了齑粉。
当晚,闺蜜赵小芸过来帮忙,两人一起整理那个从旧居搬来的唯一一个大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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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芸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一边把书分类,一边忿忿不平:“你妈也太过分了!简直是移动的道德绑架射器!”
苏霓笑了笑,没接话。
在整理一摞旧杂志时,赵小芸忽然“咦”了一声,从杂志的夹层里掉出来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五岁的小女孩站在小学的领奖台上,胸前戴着大红花,笑容灿烂得像太阳。
她身后的红色横幅上,依稀可见“三好学生表彰大会”的字样。
然而,照片的右侧,却有着一道极为突兀、粗暴的撕痕。
很明显,原本站在小女孩身边的人,被硬生生地从这张荣誉的合照中扯了下去。
赵小芸的心猛地一沉,她看着照片上那个独自欢笑的苏霓,低声呢喃:“原来……你早就一个人,走了这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