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之中,许文澜的指尖在老式录音机的播放键上反复摩挲,每一次按下,那段夹杂着电流杂音的童谣便会重新充斥整个房间。
那是她被领养前,在福利院唯一留下的声音。
三天了,她没有去单位,任由外界的流言蜚语酵。
什么病倒、什么被停职审查,都比不上这盘磁带带来的冲击。
这声音,既是她渴望被听见的,也是她后来用无数谎言去掩埋的坟墓。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小林医生”三个字。
这是市妇联为她们这些高阶女干部安排的心理普查,一次例行公事的关怀。
许文澜任由它响了许久,才缓缓接起,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林医生。”
电话那头传来温和的问候:“许部长,听说您身体不适,大家都很关心。”
许文澜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那是一种彻底卸下伪装后的疲惫与解脱。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轻声说:“我不是生病,是突然不想演了。”
不等对方反应,她便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她从书房最隐秘的角落拖出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面是她耗费十几年心血亲手编写的《精英话语模板手册》。
每一页,都记录着如何引导舆论、如何压制意见、如何在冠冕堂皇的辞令中将真相扼杀。
这曾是她权力的基石,是她引以为傲的屠龙之术。
现在,她只觉得那上面沾满了血污。
她一页一页地撕扯,碎纸片如雪花般飘落,埋葬了那个名为“许部长”的精致假人。
与此同时,声浪传媒的会议室里,气氛却异常凝重。
苏霓的团队都以为她会乘胜追击,将许文澜彻底钉在耻辱柱上,但苏霓却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意外的命令:“暂停所有针对许文澜旧部的深度调查报道。”
赵小芸忍不住问:“苏姐,为什么?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苏霓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冷而笃定:“一个习惯了站在聚光灯下的人,最怕的不是攻击,而是被彻底无视。我们越是猛攻,越是给了她扮演悲情英雄的舞台。让她在寂静里,自己面对自己。”
她转向赵小芸,布置了新的任务:“把《被遗忘的名字》那期节目的幕后花絮重新剪辑一版。记住,不要任何我们自己人的镜头,重点突出观众席上那个抱着女儿失声痛哭的母亲。那个画面,比一万句指责都有力量。”
她顿了顿,补充道:“配上一句话:这一代人欠下的倾听,不该由下一代偿还。”
三天后,这段不足两分钟的视频在各大平台悄然上线。
没有预热,没有推广,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视频中,那位母亲无声的泪水,和她怀中女儿懵懂又担忧的眼神,形成强烈的对比,刺痛了无数人的心。
视频播放量迅突破百万,评论区被“我们都在等一个道歉”、“真相不该被遗忘”刷屏。
风暴的中心,许文澜自然也看到了这段视频。
她没有愤怒,只是怔怔地看着屏幕里那个母亲,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福利院门口,攥着一颗糖、眼巴巴望着每一对前来探视的夫妻的小小的自己。
黄志远很快带来了新消息,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复杂:“许文澜开始行动了。她私下里约见了好几个当年被她亲手打压、甚至因此断送职业生涯的基层记者,没有带任何随从,一个一个地登门道歉。”
苏霓安静地听着,黄志远低声补充道:“有人说,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说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写内参时的样子。但是……她拒绝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她还不需要一个麦克风,她需要一条路。”苏霓立刻做出判断,目光转向身边的陆承安,“承安,马上以声浪传媒的名义,起草一份《媒体伦理重建倡议书》。”
陆承安的眼睛亮了:“您的意思是?”
“倡议书里,我们提议设立一个‘新闻创伤关怀基金’,专门用于援助那些因坚持真相而遭受不公待遇的媒体人。”苏霓的声音沉稳有力,“并且,我们公开提名,许文澜女士,担任基金的任评审委员会委员。”
整个团队都惊呆了。这不啻于将一把剑递到了敌人手里。
苏霓看出了他们的疑虑,一字一句道:“我们要给她的,不是审判,而是一条体面的退路。这条退路,通往的不是过去的权位,而是一个新的出路。一个能让她用后半生去弥补过错的出路。”
当那份印刷精美的邀请函送到许文澜手中时,她出一声冷笑:“胜利者的施舍?”她几乎要当场将它撕碎。
可当她的视线落在倡议书扉页上引用的一句话时,整个人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