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沈月陶,也全然不是林霁尘记忆中任何一副模样。
她做着一副寻常的已婚妇人打扮,头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用最普通的木簪固定,几缕碎不听话地垂在耳侧。
身上穿着一件略显臃肿、颜色暗沉灰扑扑的粗布棉衣,尺寸似乎还有些不合身,更衬得她身形单薄。
脸上未施粉黛,素净得甚至有些苍白,因畏寒而微微缩着脖子,很是没有仪态。
双手正捧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大口大口地啃着,丝毫没有名门淑女的模样,目光则不住地往巷口张望。
实则沈月陶是在等每日这个时辰准时经过的叫卖“汤茶药”的担子,喝上一碗便能驱散大半日的寒气。
她这副样子,土气,呆愣,与周遭为了生计奔波的普通农家妇人几乎别无二致,哪里还有半分官家小姐的影子?
于是,在这宣城一条僻静小巷的清晨,寒风尚未完全散去,两个人都处于最狼狈、最毫无防备的状态,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他,是褪尽了所有华彩、披星戴月奔波千里、疲惫不堪的贵公子。
她,是掩去了所有锋芒、隐于市井小心翼翼、朴素无华的“村妇”。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惊愕之下,无法掩饰的、最真实的窘迫与震动。
“林——”
沈月陶率先拉着对方的袖子,便要把他拉进门。听到轻笑一声才现,原来他手中牵着马,这马过不去这门儿,给沈月陶整了个大红脸。
等二人一起围着个炭盆坐下,林霁尘端着那个粗瓷碗,不太习惯喝着里面味道有些呛口、甚至带着点土腥气的香叶茶。
这茶与他平日饮用的那些雪水烹制的名茶天差地别,入口粗糙,甚至有些刮喉咙。
可在这四处漏风的陋室,对着跳跃的炭火,看着对面那个一手端茶,一手在炭火边缘不断试探的女子,他竟从这荒唐的境地里,品出了一丝莫名的、久违的踏实感。
沈月陶显然心思似乎不全在屋内,耳朵微微竖起,像是在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突然,巷口传来一阵悠长而略带沙哑的叫卖声:“煎——点——汤——茶——药——嘞——”
沈月陶眼睛一亮,猛地放下碗,说了声:“哎呀,你等等!”便像只灵巧的兔子般,抱起那个空了的瓦罐,匆匆冲向了院门外。
林霁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只来得及看到她消失在门边的衣角。
紧接着,院门外便传来了沈月陶用那种他完全听不懂的、带着浓重宣城乡土气息的奇怪口音,叽里咕噜地与那卖货郎交谈的声音。
那语调又快又急,还故意压粗了声音,和一路走来的听到的妇人声音很像。
不过片刻,她便抱着那个重新变得沉甸甸、冒着滚滚热气的瓦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喝这个,”她把瓦罐往小几上一放,掀开盖子,一股混合着姜、枣、茱萸和其它药材熬煮的汤,浓郁辛香,比之前的香叶茶不知呛了多少倍,“喝了就暖和了。。”
林霁尘这才恍然大悟,她刚才那般探头探脑、捧着包子站在门口张望的模样,原来就是在等这个!
沈月陶因为满足而微微亮的眼睛,因为小跑而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几缕垂落在额前、被她随手拨到耳后的碎,心中那股暖意骤然升腾,比眼前跳跃的炭火还要炽热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