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死结。兖州是士族豪强的兖州。没有他们的支持,吕布的军队就是一支无根的浮萍,风雨飘摇。但要获得他们的支持,又谈何容易?吕布“弑主”的恶名在外,他那支并州军团又以骄横暴虐著称,所到之处与抢掠无异,早已让那些自诩清流的士族们厌恶到了极骨。
半晌,陈宫出列,对着吕布长揖及地。
“主公,”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自有一股属于名士的风骨,“夫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濮阳之战已成僵局,不可再耗。为今之计,唯有以退为进,暂缓攻势,效仿上古先贤,行仁义之师,以德化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兖州士族,非不向主公,实乃心有疑惧。主公当效仿高祖,与民约法三章,整肃军纪,严禁抢掠。同时派出使者,携带重礼,遍访各家大族,阐明主公之志乃在匡扶汉室,而非割据一方。只要我等姿态做足,以礼相待,那些士族皆是深明大义之辈,必将感念主公仁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届时人心所向,兖州自安,曹操将不战自溃。”
陈宫的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帐内不少将领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这是最“正确”的、最符合这个时代价值观的阳谋正道。
吕布听完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他只是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一言不的季桓。
“你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季桓身上。
季桓缓缓地站起身。高烧初愈的身体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他没有试图辩驳,因为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语言能力,任何辩论都是自取其辱。
他对着吕布深深一揖。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踉跄地,走到了大帐中央那座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密密麻麻地插着代表双方势力和兖州各大士族的小旗。
他伸出手,先是指了指代表吕布大军的黑旗,然后,又指了指代表士族们的、五颜六色的旗帜。他做了一个“赠予”的手势,仿佛在说:我们给予他们礼遇。
接着,他将几枚代表“重礼”的石子,放在了士族旗帜的旁边。那些士族旗帜,短暂地朝吕布的黑旗方向靠了靠。
陈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然而下一刻,季桓的手,指向了沙盘另一侧,那面代表曹操的、更大的黑色军旗。他做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赠予”手势。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那些刚刚还靠向吕布的士族旗帜,立刻毫不犹豫地调转了方向,紧紧地贴向了曹操的那面大旗。其中几面甚至还从背后对吕布的黑旗形成了一个包围的姿态。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但这个无声的推演,却比任何雄辩都更加刻薄,更加一针见血。
李蒙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失声叫道:“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士族,唯利是图,根本靠不住!”
季桓没有停。他伸出手,将那些代表士族的旗帜,一把一把地从沙盘上粗暴地拔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他从沙盘边的一个袋子里抓起一大把代表普通士兵的、最不起眼的黑色小旗,将它们密密麻麻地插在了吕布主旗的周围,形成了一片坚不可摧的“根基”。
他又指了指那些被拔掉的士族旗帜,做了一个“取”的动作,然后,又指了指那些新插上去的士兵旗帜,做了一个“给”的动作。
“我明白了!”臧霸猛地一拍大腿,他本就是草莽出身,对士族毫无好感,“先生是说,与其求着他们,不如抢了他们的,分给我们这些卖命的弟兄!”
这番话瞬间点燃了帐内所有中下级将领的眼睛。
陈宫气得浑身抖,厉声喝道:“荒谬!此举无异于自绝于天下!主公将成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
季桓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怒吼。他缓缓地离开了沙盘,走到了那副巨大的牛皮地图前。他从靴中抽出了一把防身的短匕,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他的手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一个名叫“雍丘”的县城。那里是兖州大族张氏的本家所在。所有人都知道,这张氏是站在曹操那边最坚决的家族之一。
然后,季桓举起了匕。
在陈宫骤然收缩的瞳孔中,他将那柄锋利的匕狠狠地扎进了地图上“雍丘”的位置!
“噗”的一声闷响,匕的尖端穿透了坚韧的牛皮,深深地钉在了后面的帐壁上,刀柄兀自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