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因为他知道,我们要来了。”
“这粥棚不是为灾民所设,而是为我军所设。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三件事。”
“第一,他刘备有粮,而且有足够的粮食来安抚徐州百万之众。我军若想效仿在兖州之法,劫掠地方,便是与所有徐州人为敌。”
“第二,他将‘仁义’二字,化作了城墙。我军是奉天子诏书而来,是‘王师’。王师怎能抢夺赈济灾民的活命之粮?我军若动手,便在道义上先输了一筹,从‘王师’沦为‘乱匪’,他便可名正言顺地号召天下共击之。”
“至于第三……”季桓的目光,缓缓地望向那条通往彭城的官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深深的忌惮,“他是在试探我们,也是在逼迫我们。看我们是选择做一头不顾一切冲入羊圈的饿狼,还是选择做一条遵守规矩、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人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大军之前,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吹过残破旗帜的猎猎声。
原先那些简单粗暴的生存逻辑,在这一刻,被一种更高级、更文明,也更阴险的规则所彻底粉碎。他们可以与曹操的精锐在战场上殊死搏杀,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看似毫无杀伤力、实则步步杀机的“仁义”。
“那……先生之意,”吕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地问道,“我们该当如何?”
“我们不能做狼,更不能做狗。”季桓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要做客。一个带着刀的、彬彬有礼的客人。”
他转向高顺:“高将军。”
“末将在。”
“请你亲率陷阵营,不是去作战,而是去维持秩序。约束我军前锋,不得冲击粥棚,不得抢掠。有敢喧哗生事者,立斩!”
“喏!”高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领命而去。
季桓又转向吕布,深深一揖:“主公,请您坐镇中军,稳住人心。桓愿亲赴前线,去看一看刘玄德布下的,究竟是怎样一张罗网。”
吕布看着季桓那张没什么血色、却异常坚毅的脸,心中的烦躁与不安竟奇迹般地平复了许多。他点了点头:“一切,便依先生所言。”
……
半个时辰后,季桓与陷阵营一同抵达了彭城外的粥棚所在。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再次为之一凛。
巨大的铁锅一字排开,足有数十口,锅下烈火熊熊,白色的米粥在锅中翻滚,散着浓郁的食物香气。这香气对于身后那些饥肠辘辘的士兵和家眷来说,是世间最致命的诱惑。
数不清的灾民正被穿着统一服饰的吏员和家丁组织起来,排成长长的队伍依次领粥。整个场面虽然人多,却井然有序。每一处粥棚旁,都立着两面旗帜,一面是“徐州牧刘”,另一面,则是“东海糜氏”。
这不仅是刘备的仁政,更是他与徐州大族紧密合作的政治宣言。
高顺的陷阵营如同一堵黑色的铁墙,将吕布的大军与这片充满诱惑的区域隔离开来。陷阵营士兵们面无表情,纪律严明,但他们不断吞咽口水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渴望。
季桓的出现,立刻引起了粥棚负责人的注意。一名身着锦袍、气度不凡的中年管事快步迎了上来。
“敢问将军,可是奉诏前来徐州的温侯当面?”管事的态度不卑不亢,眼神锐利。
“温侯正在中军。”季桓端坐马上,平静地回答,“我乃主公帐下季桓。奉命前来拜见刘使君。”
那管事拱手道:“失敬失敬。我家主公早已料到温侯大军将至,特命在下在此迎候。主公言,温侯远来辛苦,然徐州今岁亦遭大灾,府库空虚,无力犒劳数万大军。唯有这稀粥薄食,可为将士们暂解饥渴。还请温侯与将军莫要嫌弃。”
他说着,便挥了挥手,立刻有数名家丁抬过来十几桶热气腾腾的米粥和一车麦饼,放在陷阵营的阵前。
不多,也绝不少。足够让陷阵营这七百先锋暂时果腹,却绝不够数万大军分食。
这是一份“礼”,一份计算得精准无比的“礼”。
季桓看着那十几桶粥,心中一片冰凉。
他明白,这就是刘备的回答。他承认你的“王师”身份,也给予你客人般的礼遇。但他用这种方式清晰地划下了界限——我是主人,你是客人。我给你食物,是我的“仁义”,但给多少,由我说了算。你想自己动手来拿,那便是“不义”。
“多谢刘使君美意。”季桓翻身下马,对着那管事长长一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所有士兵听到,“温侯有令,我军乃天子之师,非为就食而来,乃为保境安民。今见使君如此爱民如子,我等亦深感敬佩。这些粮草,请代为分给更需要的百姓吧。我军绝不与民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