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季桓第一次从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身上,感受到如此纯粹的脆弱。他没有回答,只是反手,用自己冰凉的手指,轻轻覆盖在他粗糙的手背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回答,也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良久,吕布松开了手。他站起身,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威震天下的温侯。
“使者的人选,先生可有定夺?”他问。
这个问题比如何对付袁术更加棘手。
出使刘备,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刘备虽以仁义著称,但他帐下的关、张二将,皆是性如烈火之人。尤其是那张飞,与吕布有夺城之恨,在徐州时便屡次三番扬言要杀了吕布。使者此去,不仅要面对刘备的猜忌,更有可能被张飞当场斩杀,以泄私愤。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要有足够的智慧与口才,能够在这种死局之中,说服刘备放下前嫌,共同对抗袁术。
放眼整个下邳,文臣之中,陈珪父子心向曹操,不可用;魏续、宋宪等将领,有勇无谋,去了只能是白白送死。
最合适的人选,本该是陈宫。他有谋略,有口才,与刘备帐下的简雍、孙干等人也算有旧交。可如今,他自己也成了悬于一线的人质。
季桓沉默着,脑海中飞地盘算着每一个人。
“主公觉得,何人可当此任?”他反问道。
吕布在堂内来回踱步,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季桓的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季桓从里到外看得通透。
“先生觉得,你自己如何?”
季桓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知道,吕布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他确实是无人可用了。也意味着,他愿意将这最危险,也最重要的一步棋,交到自己的手上。
“我去,自然是最合适的。”季桓平静地回答,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此事由我而起,当由我而终。我去,能最大限度地向刘备展现我们的诚意。而且,我有把握能说服他。”
他没有说的是,他也是最危险的人选。他是吕布身边的新贵,是夺取徐州、击败刘备的席谋士。关、张二人对他的恨意,恐怕仅次于吕布本人。
吕布停下了脚步,他盯着季桓,一字一句地说道:“先生可知,此行……或有去无回。”
“桓,亦知。”
“那你还……”
“主公,”季桓打断了他,“危局之下,行非常之事,用非常之人。如今我们早已没有退路。桓若能为主公换来一线生机,便是万死,亦不足惜。”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丝毫慷慨激昂,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
吕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却现任何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走上前伸出双臂,将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青年紧紧地拥入怀中。
季桓知道,他正在将这个男人,也正在将他自己,推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在这个深渊的底部等待他们的,或许是新生,或许……是比历史上更惨烈、更彻底的毁灭。
“若先生……回不来,”吕布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闷闷地响起,“我便踏平许都,为你陪葬。”
季桓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抱住了他。
窗外夜色如墨,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第42章长铗向许都
夜,比往常要更深沉些。烛火在窗纸上投下孤独的剪影,季桓摊开一卷空白的竹简,正在仔细地研磨着松烟墨。墨锭在砚台上盘旋,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如同时间的流逝被具象化。
吕布站在他的身后,他已经卸下了那身沉重的铠甲,只穿着一件寻常的深色袍服。他没有看季桓,目光落在季桓面前那幅巨大的地图上,那里,一块名为“广陵”的土地被朱笔圈了出来。
“一座孤城,换一个刘备。”吕布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膛深处出的共鸣,“先生这笔买卖,听起来,我吕奉先倒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