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的身体正缓慢恢复着。他已经可以下床,在室内缓行数步。只是那张脸依旧白得像纸。
“主公,”他看着吕布那如同山峦般紧绷的背影,轻声开口,“在等高将军的消息?”
吕布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出了一声沉闷的“嗯”。
“陷阵之锋,可断金石。高将军为人,素来持重如山。”季桓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主公何忧?”
“我信他。”吕布终于转过身,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季桓,“但我不信天。”
他走到季桓身边,那高大的身影将榻上的青年完全笼罩在了阴影之中。
“此计,太过行险。”他重复着那晚说过的话,声音却比那时更沉,更哑,“七百人,在敌境之内千里奔袭。粮草、伤药、马力,任何一环出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季桓,你可曾想过,若是……若是他们回不来了……”
季桓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吕布那只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的大手。“主公,”他抬起头,迎着那双充满了风暴的眸子缓缓说道,“昔日濮阳城下,桓率三百骑,奔袭定陶。那时,主公可曾有过今日之忧?”
吕布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时,主公信我。”季桓的嘴角牵起一丝微弱的弧度,“今日,主公亦当信我,信高将军,信那七百名陷阵营将士。”
吕布看着他,看着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那颗因为等待而备受煎熬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抚平了所有的褶皱。
他缓缓地,反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主公!”一名亲卫统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西面……西面有消息了!”
……
汝南郡,上蔡县。
此地是袁术麾下大将李丰的驻地。与朗陵那种不设防的小县不同,上蔡城高池深,驻有三千精兵,是袁术在汝南的统治要害。
然而此刻的上蔡城却陷入了一片地狱般的混乱。
城中,喊杀声、哭嚎声、金铁交击之声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火光从四面八方腾起,将整座县城都变成了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的炼炉。
陷阵营如同一柄黑色的刀,没有去攻击防备最森严的府衙与军营,而是直插那些防备最松懈的、属于本地豪强士族的坞堡。
他们杀人,放火,抢掠。
像一群真正的强盗,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将这座看似坚固的城池,从内部彻底撕碎。
高顺立于一处坞堡的望楼之上,冷冷地看着脚下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骚乱。
朗陵的火,是为了制造恐慌,吸引注意力。而上蔡的乱,则是为了另一个更深层次的目的。
“将军!”副将浑身浴血奔上望楼,“李丰的主力已经从军营开出,正在向我等合围!”
“不必理会。”高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传我将令,各部按原计划,向西门突围。”
“将军,西门之外,便是荥阳,那是曹操的地盘!”
“执行军令。”高顺打断了他。
副将不再多言,躬身领命而去。
高顺的目光越过脚下那片火海,望向了更遥远的东南方天空。他知道,寿春城中的那位同僚,此刻一定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而他在这里制造的每一分混乱,都是在为那位同僚的生机,添上一块小小的砝码。
……
“……高将军于前日夜间奇袭上蔡,城中大乱。其部已于昨日清晨向西突围,不知所踪。”
内室之中,那名风尘仆仆的斥候用最简练的语言汇报完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吕布的拳头猛地砸在了面前的地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