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袁术一身戎装,手按佩剑,正站在门口,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陈公台,”袁术的声音异常沙哑,“朕,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说,还是不说?”
陈宫看着他,看着那张被恐惧与愤怒彻底扭曲的脸,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知道,他等的那把锥子,终于扎到了最深的地方。
而他自己,这枚被所有人都视作弃子的棋子,也终于到了该落下的时刻。
他缓缓地从那片污秽的稻草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儒衫。
“陛下想听什么,”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异常清晰,“宫,便说什么。”
第54章枯骨燃狼烟
固始城头的焦痕尚未被冬日的初雪掩盖,高顺和他那支仅余七百人的陷阵营,便如同一滴墨落入深潭,彻底消失在了大别山连绵不绝的褶皱里。消息传到寿春,袁术只是将一只盛着温酒的玉杯狠狠砸在地上,碎片迸溅,嵌入了光亮的地板,像是嵌入他心脏的恐惧。他可以接受一场惨败,却无法容忍敌人化为无形的鬼魅。一支看得见的军队,无论多么强大,总有其轨迹;而一支消失的军队,则化为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刃,你永远不知道它何时会落下,也不知道它会斩向何方。
对于淮南而言,高顺与他的陷阵营便成了这样一个存在。寿春的贵人们在夜宴上故作镇定地谈笑,但每一个角落里摇曳的烛火都变得像是高顺部卒窥探的眼睛。斥候被一遍遍派出去,如撒入山林的石子,却连一点回音也听不到。大别山以它亘古的沉默,吞噬了这七百个杀神,也吞噬了袁术那可怜的安宁。
山林深处,一处背风的谷地。高顺并未如袁术所想那般休养生息,更没有试图将刘辟麾下那些黄巾余部整编成一支象样的军队。他站在一块巨石上,冷峻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双双燃烧着饥饿与仇恨的眼睛。
“刘辟。”高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山谷间的风声。
刘辟从人群中走出,他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他知道,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将赋予他们这些“枯骨”全新的意义。
“将军。”他躬身行礼,姿态是自内心的敬畏。
高顺指向谷口堆积如山的兵器,那是从固始武库中缴获的战利品,此刻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冷酷的铁光。“这些,都归你。”
刘辟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我不需尔等攻城拔寨,亦不需尔等陷阵冲锋。”高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我要尔等如狼入林,归于山野;如蝗过境,啃食袁术党羽。我要这淮南之西,处处焦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没有慷慨激昂的言辞,没有封官许愿的承诺。但高顺的话却比任何誓言都更能点燃这群早已一无所有的人。他们不需要军饷,一袋粮食就是最高的赏赐;他们不畏惧死亡,活着本身就是一场炼狱。复仇是他们最后,也是最原始的驱动力。
刘辟单膝跪地,重重叩。“将军钧命,辟与麾下数千兄弟,敢不效死!定叫袁术之地,化为火海!”
一场风暴再度开始酝酿。数千名黄巾余部,带着新到手的兵器与满腔的恨意,化作数股细流,重新渗入了淮南西部的崇山峻岭。他们没有统一的旗号,没有固定的目标,三五成群,倏忽来去。前一日,一个村庄的粮仓被打开,守卫的士卒被割喉;后一日,一支小规模的运输队便在山道上人间蒸。他们如同鬼魅,来去无踪。寿春传来的军令,到了地方郡县便成了一纸空文,官兵们根本找不到敌人的主力,他们面对的是整片土地的敌意。每一片树林,每一处山坳,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
“高顺大军已至汝南!”“黄巾再起,兵力数万!”……
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向寿春,堆积在袁术的案头。地图上,整个西部边境在短短十数日内已是处处烽烟,一片赤红。
而在这场燎天大火的掩护之下,真正致命的毒蛇——高顺与他的七百陷阵营,早已脱离了这片混乱的区域。他们与那股喧嚣的洪流分道扬镳,折向东南,如同一柄沉默的手术刀,沿着淮水的支流与山间的密道,悄无声息地滑向袁术的腹心。他们日伏夜行,衔枚疾走,每一个人都像是山中的一道影子,除了风声与自己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响。严酷的行军磨练着他们的意志,也让他们变得更加纯粹,如同一柄淬炼到极致的凶器。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合肥。
与此同时,寿春,天牢。
这里是整座虚伪都城里最真实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腐败与绝望混合的气味。陈宫盘腿坐于潮湿的草席之上,乱披散,身上的儒袍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他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仿佛能穿透这阴暗的牢房,看到外面那风云变幻的天下。
袁术又一次来了。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戏老鼠的游戏,喜欢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名士,如今沦为自己的阶下之囚。
“陈公台,你当真以为,吕布派出一支孤军,就能撼动我的江山吗?”袁术站在牢门外,锦衣华服与这里的污秽格格不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病态的亢奋,“如今汝南烽烟四起,可笑吕布,竟驱使一群黄巾贼寇以为主力,此等手段不过是癣疥之疾。待我大军一到,顷刻便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