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惺忪睡眼,抻了抻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朦胧间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张陌生男子的笑脸,目光快从对方身上闲闲扫过。
刚要开口,手中钓竿微微晃动,她目光一瞬下移,弹坐起身,手紧握,在浮标猛地下沉之际,提竿,收线,一尾银鱼跃出水面,摆尾时的粼粼反光照在她脸庞,倒映出眸中兴奋神采。
鱼落桶,水花四溅,她丢了钓竿,跳下躺椅,正经面朝楚留香扬起个灿烂笑容,做揖致谢,开口先制人:“在下墨门弟子宋雁归,多谢盗帅救命之恩。”
楚留香微微恍惚,眼前的女子星眸湛然有神,她一笑,眉眼更显生动,气质萧萧肃肃,难得一派文雅从容,又透着点不羁况味。
墨门?闻所未闻。
噢,他想起来了。似乎听红袖提过,是个行踪飘忽的隐士门派,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江湖人。记载中是这么写的:
墨门弟子,隐于山林,据传该门派创始人为大明初期十才子之一的宋克。门下弟子善丹青、所学驳杂,唯少出世者尔。
即使是熟谙江湖秘闻的李红袖,对于墨门的记录也不过短短几行字。
可这样一个人,如何会卷进当初天一神水失窃一事中去,做了第六具被他打捞上岸的“尸体”?还偏偏是唯一气息尚存的幸运儿。
是巧合,还是另有文章?苏蓉蓉她们三人的失踪是否和眼前之人有关?
“咳,宋姑娘言重了。”虽心里暗藏怀疑,楚留香面上仍不动声色,他倒是丝毫不奇怪对方认得自己。无论江湖还是闺阁,谁又会不识盗帅楚留香之名?
“宋姑娘可见过这船上其他人?”
“我醒来之后,并未见到过另几位姑娘。”她闻言微微迟疑,耸了耸肩。
“哦?可我从未说过,船上另外的人是姑娘。”楚留香笑,语气虽波澜不惊,实则暗藏陷阱。
宋雁归屈指挠了挠脸颊,不慌不忙地答道:“船舱里空着的几件房间有明显的住人痕迹,其中三间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分别是药香、墨香、脂粉香。房间陈设大相径庭,可见主人喜好不一,若我没有猜错,除我之外,原本这船上至少还住着三位女子。根据香散的程度判断,距离她们失踪,不过三日。”
她顿了顿,笑眯眯道:“不巧,我昨日方醒。”
这便是撇清关系了。
可楚留香仍笑着追问:“为什么你会认为是失踪,而非有事离开?”
“因为这个。”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摊开在掌心——一颗黑珍珠,帕子上还沾着些许砂砾。
“沙漠之王札木合有一子嗣,名黑珍珠。”她拾起地上掉落的那卷书,按着上面的记述念了一遍,继而道:“沙子,黑珍珠,我想应该是这位把人给带走了。”她把珍珠连帕子和书卷一起塞到楚留香怀里,退开一步,笑眯眯道:
“想来盗帅一眼便看出来了,班门弄斧,见笑见笑。”
楚留香微怔,以她的身体条件,他原本虽不很怀疑此事是她所为,但不免要试探以作排除,可不想她答得磊落坦荡,三言两语洞察分明,且桩桩件件合乎情理……好聪慧过人的姑娘。
扎木合……这位在沙漠风云叱咤的人物的确有一子名黑珍珠。扎木合死于天一神水之毒,他的儿子得知此事后寻到他的船上掳走了蓉蓉她们,是怀疑他父亲的死与自己有关意图报复,还是想借此迫他做什么事?
但无论如何,眼下至少可以基本确定一件事,苏蓉蓉她们的失踪,和眼前这位宋姑娘无关。
“是我小人之心了,宋姑娘海涵。”楚留香温言致歉,他的目光很温柔,声音也很有磁性。最重要的是,他还很随和、很包容,不惮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曾经这样和女子道歉的时候,对方常常因此羞红了脸。
可宋雁归只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海风吹得她身上阵阵冷,她把手揣进袖中:“哎,楚大侠言重了。关心则乱,人之常情嘛。”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面上带笑,心念陡转。
红袖分明说过这位宋姑娘非江湖中人,可观其行事做派,似乎也不是闺阁娇养出来的小女儿性子……奇也怪哉,她究竟是什么人?莫非真如她所说,是墨门弟子?楚留香心底升起浓浓好奇。
只是眼下他有更紧要的事要做——他不清楚黑珍珠为何要掳走苏蓉蓉三人,当务之急,是找回三女,确定安危。
他需得即刻动身。
“宋姑娘,楚某……宋姑娘!”楚留香抬眸,话说一半,却见对方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向后跌倒,楚留香眼疾手快,错身上前扶住对方手臂,她顺势坐回椅中,晃了晃脑袋,虚不受力地摆手:“无事,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