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惊闻言微顿,他眉峰微微一动,短暂地抬眼看了眼面前笑眯眯的某人。
宋雁归,此人囊中羞涩,请人吃一碗八文钱的素面,于她而言算得上慷慨解囊了。
无事献殷勤。
狄飞惊没有动。他薄唇微抿,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仅仅是在出神,继而将手中薄册轻轻合上,推至另一侧。自始至终,宋雁归都没有往他那疑似账册的书册上看去过一眼。
无视了下属隐晦的阻止,玉白的手指执起木筷,缓缓拈起一根面条,下颌轻微地起伏,无声地咀嚼吞咽,动作缓慢又从容。
看狄飞惊这样的人饮食,一举一动,的确足可赏心悦目。
他本就是个即使和金尊玉贵的方应看站在一起,也丝毫不逊色半分的俊美公子。
对于宋雁归出现在这里,狄飞惊丝毫不觉奇怪。
似乎只要是这个人,再怎么不合乎常理也是一种常理。何况她虽行事无忌却并非毫无城府,眼下这样微妙的局面,她不论出现在神侯府还是金风细雨楼都会惹人怀疑。
京城之中的势力平衡一旦彻底打破,最先受打压的不会是看似势弱的六分半堂,而是与之对立的其他一方。
制衡之道,古今同理。
所以,唯独她大张旗鼓出现在此,除了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之外,反倒不至于引起太大的波澜,因为没人会将她看作六分半堂的朋友。
无处可去,但是自信,也知道眼下他们不会对她动手。另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他注意到宋雁归托着腮,目光空茫落在窗外,看起来似乎仅仅只是望着如酥小雨,离离草色呆。她背上背着的应该是血河剑,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他目睹了她是怎么得到这把剑的。
她不会无端将这把剑带在身边。
狄飞惊凝眉,放下手中木箸,对待宋雁归这样的人,绕弯子不过徒劳,不如开门见山:
“你来此找我有什么事?”
“哎,没地方去,只能来这里。”似乎没料到他问得直接,她转过头笑,回答一如他的猜测:“不过,我也确实是来找你的。”她看向他,垂眸看向他不过动了几口的面上:
“等你吃完,再说不迟。”
“你……”
“狄兄,浪费粮食可耻。”她抬手打断了他未竟的话:“我少时曾随师父犁地耕田,盘中之餐,粒粒辛苦。”
她揣着手,说这话时一脸认真,浑不觉朝似敌非友的六分半堂诸人讲述自己少时经历有何不妥。
虽然也的确没什么大不妥,只一般江湖人都不会这么做。
饭馆中的六分半堂诸人多是老江湖了,听了只觉得她此举可笑。
只有狄飞惊不这么看。
少时出身贫寒,也曾饥寒困苦,他其实比谁都理解宋雁归的这种坚持。
他低头,默默吃完了整碗面。
店小二一边上前收拾碗筷,心底不由轻叹:大堂主大半天没有进食,他们自己人没人敢劝,反倒是这个宋雁归……
可惜了,她是他们六分半堂的敌人。
现在这个敌人终于在看到狄飞惊没有浪费粮食后满意了,于是她开口:“之前我说想去六分半堂看看,你拒绝了。”
狄飞惊微微点头,他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那时的确只是出于好奇,”她说:“但有件事,现在的确只有雷损雷总堂主能替我解答。”
“还请狄大堂主替我引见。”
这便是公事公办的问法。
狄飞惊抬眸看向宋雁归,她的眼神清亮又坚定,面上带笑,笑里并无对他的逼迫。
她上一次这么问,口吻随意,提起此事不过兴之所至。
但这回不同,她是认真的。她的眼神告诉他,他可以拒绝她,但那样一来,她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去问雷损了。
而雷损和六分半堂应该不会喜欢那样的方式。
狄飞惊:“你想问雷总堂什么?”
“见了他,你自然就能知道。”她举起三根手指,道:“我保证,只问三个问题,得到了答案我就走。”
好狂妄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