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行事高调,分明是个狷介猖狂的小武痴。
“还下战书挑衅,唔,刚才说多少封来着,五十封?”王怜花低低笑着,眼波流转,忍不住调侃道:“真是……意外地生龙活虎啊,我们宋大侠。”
“咳咳咳咳,”宋雁归以拳抵唇,掩饰尴尬般地清了清嗓子,咕哝道:“哪有那么多,明明也就二十封……”
“总之!”她挠了挠头,复牵住他的手,仰眸冲他笑:“过了这条古道,无净山就在前面!”
……
浙北的山不同于中原腹地的粗犷,却又比纯粹的江南景致多了一点奇俊清奇的疏朗。山下桃李纷披,水声泠泠,从山脚远远向上望,群峰如黛,清溪蜿蜒直下。
从沧州到浙北,水路陆路交替,一路南行,出时尚春寒料峭,到达时仿佛已换了人间,满眼绿意无边。
宋雁归仰头呆呆望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暗暗咽了口唾沫,一时裹足不前。
王怜花察觉她与他交握的手微微蜷缩,他停下侧望向她,知这踟蹰的另一个名字,叫做近乡情怯。
这里就是无净山。
她曾在初初身体康复时独自一人来过这里,那时此地空无一人,荒山野岭上,她与“隐形人”组织的领,小老头吴明和他的那几名属下交手,生死决斗。
当时她的内心毫无波澜,只因她踏足山中的那一刻就知道,那不*是她熟悉的无净山。
可今日不同。
无净山,这里的的确确,是她记忆中的无净山。
不仅是因为来时古道边说书先生口中提到的唐枭回。还因为这座坐落在浙北群山深处的山峰,景致依稀都似旧时模样。
山脚种满杨柳桃李,山腰修竹成海,松涛阵阵,有农户二三,也是师门中人平时起居的地方。再往上便没有路了,古木参天,飞鸟横绝,连着后山的峭壁,人在其上,脚下是苍茫云海,眼前是山峦叠翠,头顶是万丈青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师门是专事修仙的。
她近二十年的人生,都和这里的一草一木息息相关。
自她“死”后已过去了三年之久,师父还留在山上么?还有师叔、二师兄、小师姐,他们都还好吗?还会记得她么?
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朝一路蜿蜒向上的石阶,踏出第一步。
王怜花一开始与她相携而上,后来山路狭窄,二人便一前一后往上行去。照理说,以她与他二人如今的轻功,踏叶横波也不过倏忽一刹的事,但两人却默契地选择了穿林徒步,谁也没提要用轻功这件事。
他看着身前跳跃的青衣身影,她的步伐不疾不徐,却极轻盈自在。一路上,她和他说她少时在山中生的趣事,言及自己的师门,对无净山的每一处都如数家珍。
他静静看着她,目光转柔,莞尔一笑,没有比任何一刻王怜花更能感受到她叹息玩笑里的眷恋和怀念。他忘了告诉她,其实他也很喜欢这里,几乎是踏足此山中的那一刻起,就打从心底喜欢,不止是因为爱屋及乌。
山路崎岖,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温润的泥土气息,野山笋在春雨的滋润后冒出尖尖的头来,道旁的野杜鹃肆意地开着,是一种没经过人为修剪的,浑然天成的漂亮,明媚泼辣得晃眼,自由自在地舒展招摇,春风雨露都青睐。
还有遥遥可以望见的,远处的几亩水田,如明镜一般倒映着天和云,悠悠淡淡,沉静之中蕴藏着平易近人的烟火气。
或许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长出一个宋雁归。
独一无二的宋雁归。
从山脚徒步行来,天色由明转暗,夕阳斜照,倦鸟归林。眼前升起炊烟几许,袅袅如云。
到了寻常人家晚食的时点了。
宋雁归走至开阔处,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怔怔地望向不远处那个一身葛布,裤脚大喇喇挽起,坐在水田边的背影。那人的手里还握着柄钓竿,脚边摆了个钓桶,里面是扑腾跳跃的一尾银鱼。
记忆里挺拔的背脊似乎比从前佝偻了一些,头灰白掺杂,就连直爽火爆的脾气好像也沉寂了下去,化作如深秋般的寂寥和平静。
眼眶微微热,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掩在衣袖下的手掌微微蜷缩,她不由自主地朝前走近几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张了张嘴,一时嗫嚅着,竟不出任何声音。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她看到背影的主人搔了搔背,似乎终于注意到有人走近,他的耳朵动了动,然后在她眼里如同放慢了成倍的度一般,很缓慢地转过头来,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突然出现,脚步声吓跑了差点上钩的鱼儿的……不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