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茫然过後,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门外的嘶吼丶失控的质问丶灭顶的眩晕和黑暗……以及,那句将他彻底击溃的“孩子”。
一股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心脏,比身体上的不适更甚!
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
他不想看见他!不想面对这被赤裸裸揭穿的难堪和随之而来的丶无法承受的复杂情绪!
“嘉嘉……”韩毅看着他又闭上眼,身体瞬间绷紧,恐慌再次攫住他,“是不是哪里疼?我叫医生!”他慌乱地就要去按呼叫铃。
“出去……”一个极其微弱丶带着浓重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响起,像一阵随时会散的风。
韩毅按铃的动作僵在半空。
程梓嘉没有睁眼,只是将脸微微侧向另一边,避开了他的视线和气息。
那是一个充满了抗拒和自我保护的姿态。
薄被下的身体似乎也蜷缩了一下,仿佛要将自己缩进一个安全的壳里。
“嘉嘉……”韩毅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失落和心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程梓嘉侧过去露出的丶脆弱的脖颈线条,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丶毫无血色的唇……
所有的解释丶所有的忏悔,都堵在喉咙里,显得苍白无力。
他知道自己罪无可赦。
他有什麽资格站在这里?他带给他的,只有伤害和痛苦。
“我……”韩毅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干涩,“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我不说话……我就在旁边……我保证不吵你……你让我……让我在这里守着……行不行?”
他小心翼翼地,像捧着易碎的琉璃,“就让我……知道你没事……让我看着你……行吗?”
他不敢奢求原谅,甚至不敢奢求靠近。
他只想守在这里,确认他的呼吸,确认他和小生命的存在。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赎。
程梓嘉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韩毅没有再说话。
他慢慢直起身,退後了两步,重新坐回那张冰冷的椅子。
他没有再试图去触碰,只是将身体挺得笔直,目光一瞬不瞬地丶带着沉痛而执拗的守护,牢牢地锁在病床上那个蜷缩的背影上。
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固执地守着他失而复得的丶随时可能碎裂的珍宝。
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在昏暗的光线里无声地交织丶碰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病床上那个始终背对着他的丶单薄的身影,几不可察地丶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像是累极了之後无意识的动作。
但一直死死盯着他的韩毅,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混合着巨大的丶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冲垮了他强筑的心防。
滚烫的液体瞬间冲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汹涌的情绪化作哽咽冲出喉咙。
他知道了。
他默许了。
他允许他留在这里,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这已经是此刻,他能得到的最大的恩赐。
韩毅擡起手,用指节用力抹去眼角汹涌的湿意,动作粗鲁得在脸上留下红痕。
他没有再出声,只是将身体坐得更直,目光更加专注地丶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虔诚,凝望着那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