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在。
哪怕他已经被驱逐,他的影子,他提供的资源,依旧如同空气般渗透进来,试图包裹住他和孩子。
那份刚刚因孩子脱离重症而升起的细微暖意,瞬间被一层寒霜覆盖。
“用院方的方案。”程梓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冰冷。
他合上报告,不再看何助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阳光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何助理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收回了那份来自D国的方案建议书。
*
普通新生儿病房的单间,比NICU多了几分暖意。
柔和的灯光取代了刺目的无影灯,墙壁是温馨的淡黄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丶属于新生儿的奶香,取代了浓重的消毒水味。
小小的婴儿床被安置在房间中央,里面躺着那个依旧瘦小丶却比在保温箱里舒展了许多的宝宝。
皮肤不再是可怕的暗红色,透出一点粉嫩。
细软的胎发贴在额头上,小小的鼻翼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翕动。
身上那些繁杂的管线几乎都撤掉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血氧监测夹在脚趾上,闪烁着柔和的绿光。
程梓嘉坐在紧挨着婴儿床的椅子上。
他身上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外面罩着一件无菌隔离衣。
何助理刚刚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正常”的环境里,如此近距离地丶毫无遮挡地看着他的孩子。
不再是隔着冰冷的玻璃和仪器屏幕。
小家夥似乎睡得很安稳。
小小的拳头松松地握着,放在脸颊旁。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偶尔,小嘴巴会无意识地吧嗒一下,发出一点微弱的丶如同梦呓般的声音。
程梓嘉的目光贪婪地丶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孩子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轮廓。
那挺翘的小鼻子,像他。
那微微嘟起的唇形,似乎也带着他的影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混杂着巨大酸楚和失而复得狂喜的情绪袭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隔着婴儿床的护栏,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丶近乎虚触地,描摹着孩子柔嫩脸颊的轮廓。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热皮肤的瞬间——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程梓嘉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眼底的柔软瞬间冻结,重新覆上冰冷的戒备。
他迅速坐直身体,眼神锐利地扫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来的是护士长带着温和笑意的脸:“程先生,打扰了。宝宝该进行第一次袋鼠式护理了,您准备好了吗?”
袋鼠式护理。
程梓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知道这个环节。
让早産宝宝紧贴父母裸露的胸口,进行肌肤接触,有助于稳定生命体征丶促进发育。
理论上,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手术留下的疤痕在衣料下隐隐作痛,更像一道刻在灵魂深处的丶象征着失去和残缺的烙印。
让这个伤痕累累的身体去接触那个脆弱的新生?他……配吗?
巨大的自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