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张机皱着眉,为他进行纠正。季桓则耐心地一遍遍重复着。
吕布就站在那里沉默地听着。他听着那个陌生的、属于季桓的“新声音”,从一开始的干涩、别扭,到渐渐地,有了一丝属于这个时代的韵味。
那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搔刮着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季桓似乎是遇到了一个难解的句子。他指着竹简,皱着眉,试图向张机提问。但他会的词汇还不足以支撑他组织起一个复杂的问题。他“你你我我”地比划了半天,急得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最后他似乎是放弃了。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吕布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
然后他看着吕布,用一种混合着求教和探讨的语气,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句完整的话。
“为、何、说……兵、者,诡、道、也?”
声音是嘶哑的,腔调是怪异的。但那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准确地敲进了吕布的耳朵里。
张机的脸上露出了震惊和欣慰的神色。
而吕布则怔在了原地。
他看着季桓,看着他那双因为思考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因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他忽然觉得,自己胸中的那股烦躁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强烈的、想要将眼前这个人彻底揉进自己骨血里的滚烫冲动。
他挥了挥手,示意张机退下。
老学者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快步退了出去。
帐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你,”吕布走到季桓身边,蹲下身与他平视,“刚刚,在与我说话?”
季桓点了点头。
“再说一遍。”吕布命令道。
季桓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重复了一遍:“兵者……诡道也。”
“很好。”吕布笑了。他的手抚上季桓的脸颊,那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
他忽然觉得,过去那些夜晚他只是占有了一具沉默而美丽的躯壳。
而从今夜起,他或许可以开始尝试着去触碰一下,那个一直被禁锢在这具躯壳里更为有趣的灵魂了。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粗暴地将季桓抱起。而是牵起他的手,将他从坐席上拉了起来,带向了那张卧榻。
“今晚,”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近乎诱哄般的沙哑,“用你的嘴再多说一些别的话……我爱听。”
第13章山雨欲来时
秋意一天比一天深了。
清晨的空气像淬过冰的酒,冷冽,提神。濮阳大营已经从战后的狂热与躁动中沉淀下来。一种更为坚实内敛的力量正在这座巨大的战争机器内部悄然凝聚。
工匠营的炉火彻夜不熄。新式的马镫和兵刃正源源不断地装备到最精锐的部队。军功授田制的推行让士兵们的眼神变得与以往截然不同。那里面除了对战争的麻木和对死亡的畏惧,更多了一种为自己、为家园而战的灼热火焰。
季桓的语言能力也在张机先生的教导下,以一种惊人的度日渐精进。
他像一个饥渴的旅人,扑向一片知识的绿洲。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词汇。他开始系统地研究这个时代的语法、音韵和行文规则。他每日花费大量的时间与张机对坐,从最基础的《仓颉篇》,到艰深的《左传》,逐字逐句地诵读,解析。
他的腔调依旧带着一种属于异乡人无法消除的生硬。但他已经能够用一些逻辑清晰的简短句子来表达自己那些复杂的思想了。
他的声音正在一点点地从那具沉默的躯壳里挣脱出来。
而吕布则像一个充满了耐心与好奇的驯兽师,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切。他默许了季桓在他帐中堆满竹简和木牍。他甚至偶尔会在季桓与张机谈论到某个历史典故时,停下擦拭兵器的手,侧耳听上一两句。
一种微妙的平静笼罩着这座潜伏着无数暗流的帅帐。
直到那名斥候到来。
“报——!”
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声音里带着极度的疲惫和惊惶。“禀主公!曹操……曹操尽起兖州之兵,合计三万余众,正铺天盖地朝濮阳而来!前锋离此已不足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