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这三天同样没有闲着。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府衙的文书库里。他没有去关注张辽的调查进展,仿佛对此毫不在意。他只是在查阅,查阅兖州境内所有士族大姓的宗卷:他们的家族历史、姻亲关系、田产数量、以及最重要的——他们在此次“雷霆”行动中被“征调”了多少财产。
他在绘制一张地图。一张关于兖州政治和经济力量的详尽地图。
陈宫被他请了过来。
当陈宫走进文书库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季桓坐在一堆码放得比他还高的竹简中间,正就着一盏油灯,用一支炭笔,在一张巨大的白绢上专注地勾勒着什么。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经历生死之后的虚弱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心投入的平静。
“公台先生,请坐。”季桓没有抬头,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陈宫默然坐下。这几日他的内心同样备受煎熬。他既惊恐于刺杀者的狠毒,又后怕于吕布那险些作的雷霆之怒。而最让他感到困惑的是季桓。这个他一直视作“乱政之源”的青年,却在最关键的时刻亲手阻止了一场可能生的大屠杀。
这让他看不懂了。
“先生寻我来,所为何事?”陈宫开口问道。
“有件事,想请先生帮忙。”季桓终于抬起头,将面前那张画满了各种线条和标记的白绢推到了陈宫的面前,“这是我整理出的濮阳周边几大士族的产业和姻亲关系图。我想请先生帮我核对一下,看看有无错漏。”
陈宫的目光落在白绢上,瞬间便被那上面错综复杂却又清晰无比的脉络图所吸引。他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幅图背后所蕴含的令人恐惧的信息量。
“先生这是……”陈宫的声音有些干涩。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季桓淡淡地说道,“我想,我需要更了解一下我的敌人。”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陈宫,“或者说,更了解一下公台先生的朋友们。”
陈宫的心猛地一沉。
“季桓,你究竟想做什么?”他忍不住问道,“你阻止了主公的屠杀,我以为……我以为你尚存一丝仁念。”
“仁念?”季桓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先生,我阻止主公并非因为‘仁慈’。而是因为,屠杀是一种效率最低、副作用最大的手段。它只能制造仇恨,却不能解决问题。”
他伸出手指,点在了地图上“李氏”的名字上。“我要的不是他们的死亡。我要的是屈服。”
他的眼神让陈宫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我需要他们,以及所有心怀怨恨的人都明白一件事。”季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可小觑的分量,“在这片土地上,规则已经变了。要么适应新的规则活下去;要么就带着旧的规则一起被埋葬。”
……
三日期限的最后一个黄昏。
张辽带着那封缴获的密信走进了帅帐。
吕布一把夺过,展开细看。“诛杀国贼季桓”、“共迎曹公”这几个字立刻被他捕捉到。
轰!
一股压抑了三天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再次从他体内爆。他猛地一拳砸在身前的案几上,那张由整块硬木制成的桌子应声碎裂,木屑四溅!
“李贤!陈留李氏!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本想给他们留几分颜面,他们却真当我的刀,不利乎?!”
他霍然起身,便要去拿挂在墙上的方天画戟。
“主公,稍安勿躁。”
季桓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神情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早已料到。
“人证物证俱在,他们跑不了。”季桓缓缓说道,“但若是现在提兵去抓,不过是杀几个罪魁祸,终究会让其他心怀鬼胎的人藏得更深。”
“那先生说,该当如何?!”吕布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季桓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主公,杀人有很多种方法。最上等的杀法,是诛心。”他走到吕布身边,从文书手中取过一张早已拟好的空白请柬,“我想,是时候请诸位家主来赴一场宴席了。”
“宴席?”吕布一愣。
“对。”季桓拿起笔,在请柬上写下了第一个名字——李贤。
“就以主公的名义,宴请濮阳城中所有受我等‘征调’之助的士族家主。告诉他们,主公感念其深明大义,特设此宴,以示抚慰,共商兖州未来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