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板房区的日子在清贫中刻下年轮,灰泥墙角的青瓦沉默如初,墙上苏卫民涂抹的浓烈太阳色彩已有些黯淡剥落。晓光,这个在废墟和苦难中扎根抽芽的小生命,如同初春冻土下倔强的嫩苗,悄然舒展着属于她的枝蔓。她的世界不再只是饥饿、寒冷和舅舅们模糊的身影轮廓,开始有了清晰的棱角和温度。在这方寸天地里,三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如同三座质地迥异却同样坚实的山峦,在她稚嫩的心版上,刻下了截然不同的印记。
板房外,寒风卷着沙尘扑打着薄薄的墙壁,出呜呜的嘶鸣,像某种不怀好意的野兽在低吼。一只不知谁家走丢的、瘦骨嶙峋的大黄狗,拖着铁链,在狭窄的土路上烦躁地来回逡巡,喉咙里出低沉的“呜呜”声,浑浊的眼睛时而扫过各家门口。
晓光正蹲在自家门口一小片避风的空地上,用苏卫东给她磨的那个粗糙木头小鸟,在冰冷的泥地上笨拙地划拉着。她的小脸冻得微红,乌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杰作”——几条歪歪扭扭的线。
突然,那只大黄狗似乎被什么惊动,猛地抬起头,朝着巷子口的方向,毫无征兆地爆出一连串狂躁凶戾的吠叫:“汪!汪汪汪!”
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恐怖声浪,如同炸雷般狠狠劈在晓光小小的世界里!
她整个人猛地一哆嗦!木头小鸟“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泥地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瞳孔急剧收缩!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几乎是本能地、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小小的身体爆出惊人的度,跌跌撞撞地朝着屋内冲去!
她的目标极其明确!不是正在灶台前搅着稀薄糊糊的大舅,也不是蹲在墙角对着墙壁上新找到的粉笔头傻乐的三舅!
她径直扑向那个如同门神般、靠坐在门边断墙阴影里的高大身影——苏卫东!
“二舅——!怕——!”带着巨大惊恐和哭腔的童音尖利地响起!小小的身体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劲,猛地撞在苏卫东结实如铁的大腿上!她的小手死死抓住苏卫东那沾满泥污、粗糙坚硬的裤管,小小的身体如同藤蔓般紧紧贴住,瑟瑟抖!小脑袋拼命地往苏卫东腿后面钻,仿佛要将自己整个藏进这座山峦投下的阴影里,寻求最坚实的庇护。
苏卫东在狗吠响起的瞬间就已睁开了眼!赤红的双瞳如同点燃的炭火,瞬间锁定了门外那条狂吠的大黄狗!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杀意瞬间从他周身弥漫开来!那只完好的左手,闪电般按在了腰间那截冰冷的钢筋上!
就在杀意即将爆的刹那,腿上猛地一沉!
他赤红的双瞳骤然下移!看到晓光惨白的小脸,看到她眼中巨大的恐惧,看到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着自己裤管、拼命往自己身后躲藏的小小身体……那股毁天灭地的暴戾杀气,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嗤”地一声,熄灭了!只剩下纯粹的、汹涌的保护欲!
他没有立刻去驱赶那条狗(狗似乎也被他瞬间爆的无形威压震慑,吠声弱了下去),而是极其生硬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伸出那只布满厚茧和伤痕的大手,轻轻地、却无比稳固地将晓光瑟瑟抖的小身体往自己身后拢了拢,用自己的身体彻底挡住了门外可能存在的威胁。他赤红的双瞳依旧死死盯着门外,但周身的气息却悄然变化,从攻击性的凶兽,化作了沉默而坚不可摧的壁垒。晓光躲在他山峦般的背影后,紧紧抱着他的腿,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小脸上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懵懂的安全感取代。
“二舅…打…”晓光把小脸贴在苏卫东粗糙的裤管上,感受着那坚硬的支撑,带着浓重鼻音,小声地、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在她小小的认知里,二舅是“打跑”一切可怕东西的保护神。
傍晚,苏卫民结束了他一天在安置点空地上的“创作”和“交易”,带着鼓鼓囊囊的口袋和一脸混合着蜡笔灰、泥土与巨大兴奋的笑容跑回板房。口袋里是他今天的“战利品”:几颗光滑的鹅卵石,一小截褪色的红头绳,甚至还有一小块不知哪个孩子分给他的、烤得焦黑的土豆皮!
“光光!光光!看!”卫民像一阵风冲进屋子,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他完全无视灶台边沉默的大哥和门边阴影里的二哥,红肿的眼睛亮得惊人,目标直指墙角青瓦旁正无聊地啃着自己小手指的晓光。
他冲到晓光面前,“哗啦”一下将口袋里的“宝贝”全倒在地上!献宝似的指着那堆东西,又拍着自己沾满灰的胸膛:“卫民…挣的!…给光光!”
晓光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被这堆五颜六色的“宝藏”点亮了!她丢开自己的小手指,小小的身体爆出巨大的活力,“咯咯”笑着,像只快乐的小鸟,张开小胳膊就朝着苏卫民扑了过去!
“三舅——!玩——!”清脆的童音带着纯粹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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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小的身体撞进苏卫民怀里,小手急切地去抓地上的鹅卵石和红头绳。苏卫民也立刻忘记了疲惫,咧开大嘴,露出憨傻却无比灿烂的笑容,蹲下身,拿起那块焦黑的土豆皮,笨拙地在晓光眼前晃动着,模仿着各种怪异的声响,试图逗她开心:“呜——!火车…来啦!…光光…吃!”
两人瞬间滚做一团!晓光清脆的“咯咯”笑声和苏卫民嘶哑的“呜呜”怪叫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这间灰白色的板房。晓光骑在卫民的背上,揪着他的破棉袄领子,把他当“大马”;卫民趴在地上,心甘情愿地驮着光光,笨拙地爬行,嘴里出“驾!驾!”的声音。在这个由蜡笔头、鹅卵石和怪叫声构成的、简单到近乎原始的世界里,晓光找到了最纯粹、最肆无忌惮的快乐。苏卫民就是她专属的、永远充满新奇和欢笑的游乐场。
“三舅…玩…开心!”晓光骑在卫民背上,小脸红扑扑的,乌溜溜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清晰地表达着她的感受。
夜深了,屋外寒风呜咽。板房内,煤油灯的火苗摇曳着,投下昏黄而温暖的光晕。玩闹了一整晚的晓光,精力终于耗尽。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铺着蓝色塑料布的地上,就在那三块青瓦旁边。小脑袋一点一点,乌溜溜的大眼睛努力地想睁开,长长的睫毛却像被胶水粘住一样,沉重地垂下。小嘴无意识地嚅嗫着,出细弱的哼唧声。
困意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包裹着她。在这片昏黄的、带着熟悉气息的安全感中,她的小身体开始本能地、如同归巢的雏鸟般,朝着一个方向蠕动。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像喝醉了酒的小鸭子。她绕过正坐在地上、对着几颗新得的彩色玻璃珠傻笑的苏卫民(“三舅玩”的任务已经完成)。她甚至没有看门边阴影里、依旧如同沉默礁石般守护着的苏卫东(“二舅打”的保护此刻暂时不需要)。
她的目标清晰而坚定。
她踉跄着,扑向那个佝偻着背、坐在冰冷小板凳上的身影——苏建国。
“大舅——困——饿——”带着浓浓睡意和本能依赖的奶音,含糊不清地响起。小小的身体如同找到了最终的港湾,软软地、毫无保留地扑进了苏建国敞开的、带着熟悉汗味和土腥气的怀抱里。
苏建国佝偻的背脊微微一震。他布满冻疮和老茧的大手,几乎在晓光扑过来的瞬间,就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沉稳和温柔,将那个小小的、温热柔软的身体稳稳地接住,拢在怀里。深陷的眼窝里那沉沉的疲惫,在触及晓光依赖的小脸时,悄然化开一片温润的暖意。
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极其熟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晓光能在他单薄却宽阔的胸膛里躺得更舒服些。他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晓光细软的额,指腹带着厚茧的触感,却传递着无可替代的安全和踏实。晓光的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小嘴满足地咂巴了一下,浓浓的睡意瞬间席卷了她,小小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而平稳。
昏黄的灯光下,晓光蜷缩在大舅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苏卫民在墙角,对着玻璃珠出低低的、满足的傻笑。
苏卫东靠在门边,赤红的双瞳在阴影里静静守护,如同永不疲倦的哨兵。
“大舅饿”…“二舅打”…“三舅玩”…
简单的音节,稚嫩的划分。
却清晰地勾勒出晓光世界里,三座名为“舅舅”的山峦,各自不可替代的轮廓。
安全感,保护神,快乐源。
在这片曾被绝望浸透的土地上,这份依赖,便是苦难浇灌出的、最坚韧的生命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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